第124 章 怒
在她出嫁的年龄她的亲妈死了,三姨娘与她爹商议把她卖给一个雀友,就在那年,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出现在陶家前堂屋里,男人俊郎的外表、谈吐不凡的气质,让陶秀梅怦然心动,暗生情愫。第二天她找到男人居住的旅店,“噗通”跪了下去,哭哭啼啼诉说她在陶家的境况,并大胆地表明心迹,愿为奴为妾侍奉左右。
男人是孟正望,陶家的长房是他的战友,也是革命兄弟,此番他到威县是探望战友的家眷,送民国政府的抚恤金,战友生前与他介绍过同父异母的妹妹,拜托他照顾,面对着陶秀梅的哭诉,他深感同情,万般无奈、情非得已带着她离开了陶家。
陶秀梅如愿以偿嫁给了孟正望,第二年生下了怡澜,孟老太爷出手大方,没有计较她生了一个千金,奖励她三根金条,婆婆说,她和姌姀每人三根,希望她们姐妹俩互相团结,让孟家人丁兴旺。
想到黄灿灿、沉甸甸的金条,陶秀梅眼睛里冒出两道贪婪的光,她从床上跳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踢踏着绣花鞋跑到梳妆镜前抿抿零乱不堪的卷发,眨巴着眼珠子盯着镜面上的自己,拿起炭描笔勾画着眉毛和眼线。
屋里弥漫的尿臭味飘到了她的脸上,她斜楞着眉梢看过去,几只苍蝇落在墙角的尿桶上,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挑衅地瞪着她,嘴巴上的触角在桶沿上蹭来蹭去,发出嗡嗡的叫声。
她憎恶地抬起脚狠狠跺了两下,嘴里岔了声地咆哮:“兰丫鬟,你死哪儿去啦?还不快把尿桶给俺提出去!”
半天没有回音,她乍然想起,兰丫鬟吃过中午饭离开了院子,替她给李家送烧纸去了。
陶秀梅是驴屎蛋子外面光,只着重外表的亮丽,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套在脖颈上,在鬓角插上蝴蝶翠羽簪,流苏穗头在她的腮帮子上摇曳生姿,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扯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一件绸缎旗袍换下身上的睡衣,又扯出一根丝纱披在肩上,踢掉脚上的绣花鞋换上一双黑亮的尖跟皮鞋,她满意地勾勾唇角,走到屋门口,从门后衣帽架上摘下手提包挎在手腕上,从腋下的斜襟襻扣间抽出一方锦丝手帕捏在手里,摇摇摆摆迈出了脏乱不堪的屋子,她贼溜溜的眼珠子在院井里撒打了一圈,落在乌烟瘴气的火房门口。
陶秀梅自恃清高,不会降尊纡贵与下人搭讪,她甩着手帕继续往南走,前院传来了低低的抽噎声,她一怔,片刻,她碾着脚绕过苹果树,跳上长廊,穿过了月洞门。
黄忠盯视着陶秀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抱着包袱跨出了火房,直奔后院。
后院里,孟祖母盘坐在东间屋的炕上,炕角堆着一摞雪白的棉花,炕席上铺着一件锦丝绸缎的棉袄衣片,这是姌姀找人给她新裁的,她要亲手往里续棉花,人都说死人怕冷,她还活着,天是热的,她感觉冷,冷到她的每根手指头,捏不住轻飘飘的棉花,扭脸看看窗外,太阳暖暖的从高空上往西边爬,爬过了石榴树梢,窗玻璃上摇动着树叶的影子,一片一片印在她身上的蓝布夹袄上、花白的头发上、褶褶皱皱的脸上。
门帘上下飘忽带起一丝风,门框上的挂钩“叮当当”响,孟粟坐在北墙根的小床上,手里翻来覆去玩弄着一把小弹弓,撅着小嘴默不作声,他满脑子都是小敏的模样,她给他换尿戒子、擦身子,一点也不害臊,开始他抗拒她的照顾,没给过她好脸色,现在她走了,耳边听不到她的絮叨,他感觉空气死沉沉的。
孟祖母把手放在膝盖上,往上拔拔腰,喘了一口粗气,斜睨了孟粟一眼,“粟儿,敏丫头是你的媳妇,以后祖母不在了,你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呀,要护她周祥。”
孟粟瞪大了眼睛,圆墩墩的脸涨得绯红,长长的眼睫毛上下忽闪,泪眼汪汪点点头,其实他还不明白媳妇的意义,嘴里的话卯不对榫,“黄忠叔叔说她一定会回来,她的藤箱子没有带走。”
“她说她要回来照顾俺的粟儿。”孟祖母的语气苍白无力,她擎起微握的拳头顶顶鼻梁上的眼镜,顺势用手背揩揩脸上的眼泪,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最近老人明显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走路脚丫子迈不动步,有一天她突然走了,陶秀梅定会肆无忌惮任意妄为,粟儿还小,无法与他母亲抗争,敏丫头冰雪聪明,遇事不卑不亢,是姌姀的好帮手,有丫头在她安心落意。
孟粟扶着东墙根的桌子“噗通”跳下了床,赤着脚踉跄到炕边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祖母的眼睛,“祖母,她这样说过吗?”
“你慢点,别着急,黄师傅说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老人扔下手里的棉花,慌不迭往炕沿上蹭蹭身子,伸手抓住孙子的小手,“快穿上鞋子,地上凉。”
孟祖母的话音没落地,黄忠挑开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大踏步走到炕边下,弯腰抱起孟粟放到了炕上,“小少爷,你的身体刚刚恢复点,千万不能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