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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耽美女生 >柔福帝姬(共3册) > 番外 素衣微凉

番外 素衣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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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她双肩僵硬。随后她轻轻挣脱我手,肃然朝我一福,道:“大王,李后主玩物丧志,以致亡国之祸,这天水碧原本便是不祥之物。何况‘天水赵氏’乃国姓,此物名‘天水碧’,令人闻之不安,裁为衣裳,实为服妖,万不可用。请大王收回销毁,以后勿再寻求这等物事。”

我蹙了蹙眉:“服玩之物而已,夫人如此多虑,岂非小题大做?”

她决然摆首:“谶纬之说,古已有之,不可全然不信。何况玩物丧志是君子大忌,大王身为宗室,应为天下人表率,若一味追求新奇服玩,铺张奢靡,上行下效,有损国家风气,实非社稷之福。”

我百般相劝,她只是不听,一定要我销毁天水碧衣料,并承诺永不再染。我无奈之下只好收回襦裙,但要销毁终是不舍得,悄悄赏给了别的姬妾,在与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的聚会上命姬妾着天水碧群歌舞,他们激赏不已,纷纷询问染织之方,我亦告之,于是这李后主的天水碧又在国朝风靡一时。

兰萱宴集

他常常邀约朝中重臣至府中玩乐,往往通宵达旦。国朝祖宗遗训,宗室不得涉政,严禁与朝臣结交,这规矩他违背得很彻底。他的肆意大概来自皇帝父亲的默许,官家居然让他提举皇城司,等于让他掌握了御林军的兵权,不寻常的恩宠助长了他的野心,私交朝臣显然带有明确的目的性。

我们之间的话题通常是书画音律、点茶品香,他与朝臣的交往我一般不过问,他也从不在我面前提及任何政事。虽然我们看上去无疑是恩爱夫妻,但因有赵桓与阿萸这层关系,我想他多少会对我心存疑虑。

他与朝臣聚会之时我从不现身,也不会去探听他们交谈内容。但一晚,侍女告诉我,今夜赵楷邀请的客人中有我的父亲。

自从我嫁给赵楷后,父亲处境尴尬,不再为赵桓罗织党羽、出谋划策,却也与赵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公开场合的见面,私下并不多接触,故此我听说父亲这次欣然应邀,不由诧异。等至三更犹不闻宴罢,倒有侍女过来报讯,说我父亲醉得厉害,不知是否要为他预备客房歇息。我闻讯不免有些担忧,便移步去宴会厅堂探看父亲状况。

我在厅堂屏风后止步,举目望去,但见其间歌舞升平,赵楷正与一干人等推杯换盏,笑语不已。客人中除了我的父亲,还有五大权臣:王黼、童贯、梁师成、杨戬,以及蔡京的长子蔡攸。

赵楷向我父亲敬酒,口口声声“岳丈大人”唤得亲热,父亲亦笑看赵楷,连称“贤婿”,醉眼蒙眬之下还牵着赵楷频频向众人表示得此佳婿是前生修来之福,这“贤婿”并非礼敬之辞,是实至名归,还吟出今春宫中文臣进的春帖子上谄媚诗句:“复道密通蕃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

我听得如芒刺在背,替他颇感羞惭。权臣们则纷纷叫好与附和,还露骨地说有此贤婿父亲富贵远不止于此,将来荣升国丈也是指日可待的。父亲捋须呵呵笑,赵楷亦扬扬自得,毫无惶恐之意。

我侧目看厅中舞池,一名着天水碧衣裙的美人正在载歌载舞,唱着《玉树后庭花》。

我朝乐师走去,伸手一按筝弦,弦应声而断,乐声停止,所有人都转首看我。

我冷冷对一脸愕然的权臣们说:“三更已过,天明有朝会,诸位请回,早做准备吧。”

众人渐渐看出我身份,匆匆施礼,悻悻告辞。

父亲待诸人散尽后开口斥责我:“你身为大家闺秀、郓王夫人,怎么抛头露面见外人?大悖礼数!”

我面向他欠身道:“女儿此举确实逾礼,但父亲身为外戚,与朝臣夜宴至三更,亦是礼法国法允许的么?”

父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兰萱,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赵楷面色潮红,犹在醉中,漫不经心地笑道,“现在你父亲都是我这一边的人了,你不欢喜么?”

我默然不语,他又挨近我,褰我的衣袖:“兰萱,将来你会做皇后,还不欢喜么?”

我断然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吩咐侍女扶赵楷回寝阁,然后再命厅中宦者:“用清水把这里反复洗刷干净,从内到外,不得残留一丝龌龊气。”

赵楷妻妾

如父皇一般,我爱一切美好事物,例如金石书画、辞赋音律、花木香草,自然也少不了醇酒美人。我对这世间百媚千娇的妙人儿虽没有父皇那样的收藏欲,却也享受与她们相处的种种乐趣,与不同的女子的情爱游戏往往有不同的游戏规则,细微处如斗茶调香,妙不可言。

姬妾之中,我最宠者有四人:裘冶、石家奴、刘三福、石吉祥。她们均获封为郡君,在王府中有一定地位,其中裘冶入侍最早,已育有一子二女,因此我对她也更加另眼相待。

纳兰萱为妃后,她对我姬妾颇客气,予四位郡君礼数一点不差,石家奴、刘三福、石吉祥也小心奉承,在兰萱面前低眉顺目,是妾室应有的样子,唯裘冶心气甚高,见我婚后与兰萱亲密,不免吃味,暗中每每与兰萱计较。

这年兰萱生日,我在府中设家宴为她庆祝,命东京著名优伶献艺,在戏楼演出新排剧目,以博兰萱一乐。

观戏楼上,我与兰萱于正中入席,王子、宗姬及众姬妾一一行礼后分侍两侧,陪我们看戏,只有裘冶缺席,且事先没说明任何理由。

我遣人去问,须臾裘冶派了个侍女传来一折枝海棠,上面系着一折叠好的洒金香笺。我拆开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去岁今日,大王曾许诺一年后伴妾同赏艮岳海棠。妾苦候一年,而今形单影只,寂然卧于病榻,恕无力侍宴。”

我知她刻意撒娇,但设想她“寂然卧于病榻”之状,却也不由心软,低声命宦者取来笔墨香笺,回复道:“去年之约,未曾相忘。而今春寒未退,海棠尚未开至盛时,稍待二日,必携卿同往艮岳,不负花期。”

写完也附于花枝上,命侍女送给裘冶。少顷她又让人送来花笺:“色衰爱弛,妾不敢劳烦大王相伴,且自行乐。”

我问送信侍女:“裘郡君如何行乐?”

侍女道:“正在后苑策马打球。”

裘冶马术不错,善打马球,彼时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也是有别于其他妻妾,令我赞赏之处。此刻联想到她马上风情,心襟一荡,又取过纸笔,含笑写道:“卿身娇体怯,骤然策马,恐染风寒,务必保重。”

侍女继续送信,我心念裘冶,也无心看戏,不时望望后苑方向,看侍女是否又再过来,又低声命宦者研墨,以备再写字回复。

片刻后果然裘冶侍女又再送花笺过来,我接过尚未展开,却又有一名女子走近,呈上另一支花笺,道:“夫人有信请大王过目。”

我一愣,见那女子正是兰萱贴身侍女,侧首看一案之隔的兰萱,她气定神闲地缓摇团扇,冷冷瞥我一眼,身侧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笔砚。

我抛开裘冶花笺,展开兰萱那支,但见上面赫然是她娟秀字迹:“此戏甚妙。”

我顿觉脸上火辣辣地,忙把裘冶花笺还给她侍女,挥手命她退下,正襟端坐,继续看戏。兰萱亦直视戏台,不时轻摇团扇,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什么也未发生过。

晚宴后我前往她寝阁,欲就裘冶之事向她陪罪,但见她阁门紧闭,两名侍女双双迎出,朝我敛衽道:“夫人今日乏了,早早睡下,请大王自回寝阁歇息。”

我迟疑着,没有立即启步,驻足半晌,未见里面有开门之意,唯有暗暗叹息,独自离开。

兰萱母亲

这年秋天,我母亲病危,弥留之至我赶到她身边,却不见父亲身影。母亲的侍女告诉我,今日父亲小妾生产,所以父亲一直守在产房外,不来探视母亲。

母亲见我来,目露喜色,伸出颤抖的手握着我的手,连声问我近来一切可好。我颔首说好,见她境况凄凉,便转头吩咐侍女:“去请父亲大人过来。”

须臾侍女独自回来:“七娘子刚生了位小公子,所以……”

母亲神情黯然,旋即目光又移至我腹部,问我:“还是没喜讯?”

我摇摇头。从生日那天起,我就与赵楷分居,无论他明请暗示,我都再不与他同宿。

母亲叹叹气:“还是早些生个儿子好,若你是个儿子,我这一生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我无语。母亲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她的悲剧与子女无关,遇人不淑,男儿薄幸,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花心是男人深入骨髓的本性,一旦有条件,他们便不会放弃寻芳的机会,自己用情太深,便给了他伤害你的利器,越在乎,越讨好,姿态越卑微,便越容易受冷遇、被遗弃。

见我不答话,母亲紧张地问:“你们……不大好?”

我还是沉默着。

母亲忽然哭了起来:“你要尽快设法生个儿子……我不要你成为第二个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母亲,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幸运。”我坐在母亲床头把她拥在怀中,与她说话,也像跟自己说,“但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为他这样的男人流一滴眼泪。”

母亲在我怀里一直哭,直到饮灭声音,散失生气。我没有恸哭,但觉心底一片荒凉。

静静地放母亲平躺,为她拭净泪痕,整理好衣裳。起身回首,我看见赵楷无声无息地立于门边,也不知来了多久。

母亲去世后,我继续在郓王府扮演王妃的角色,随赵楷出入宫廷,参加各种礼仪宴集,府中琐事也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包括他纳妾生子各类事宜,都安排妥当,一些不差。

只有闺闱之事不似夫妻,我们还是分阁而寝,相敬如宾。

他的庶出子女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生着,我的侍女们看得焦虑,不断劝我与赵楷修好,我不加理睬。

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母亲,也不想生出个孩子去做另一个我。

兰萱中宵

赵楷常去宫中与父皇切磋画艺茶艺,后来停留于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人悄悄告诉我,除了谒见官家,他还常去柔福帝姬阁,教帝姬妹妹及其宫女习翰墨,尤其着意照顾一位名为吴婴茀的小内人。

这是他惯常怜香惜玉的作风,我一点不觉奇怪,也不怎么恼怒,只是有时见他又自宫中晚归,不禁会想,那位吴婴茀,是气傲如裘冶,娇媚如石家奴,柔弱如刘三福,还是乖巧如石吉祥?

这个小小的谜团,在赵桓登基后解开。

赵楷夺嫡失败,这是我可以猜到的结局。他精于文艺之事,有吟风弄月的天赋,却缺乏把控政局的能力,何况围聚在身边的又是一群乱臣贼子、乌合之众,只能败坏朝纲,无力助他成就大业,一旦父皇失势,为人挟制,他便会一败涂地。

赵桓即位后迅速免去赵楷提举皇城司之职,削除他所有实权,还下令拆毁他往来于宫中的飞桥复道。赵楷抑郁愤懑,一连数日独酌于画楼上,不见任何人。

一夜内知客前来传报,说柔福帝姬命内人吴婴茀前来送信给郓王。

这是个有一脉傲骨的姑娘,从眼神中可看出来,虽然她习惯于把骨子里的坚毅柔韧隐藏于卑微神情中。这种性格会是赵楷喜欢的吧,与之相较,她清秀的容貌倒算不得什么优势。

这姑娘亦有眼色,我送她至赵楷画楼,她进去见是与赵楷独处,便匆忙退出欲告辞。我让她进去。

她是柔福帝姬送给赵楷的止痛药,她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现在于他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他痛彻心肺,需要人抚慰,而我们的隔阂令我做不了这个人,有个他喜欢的人陪他,总是好的。

婴茀再次入他画室,我在门外,在沉重的风雨声中默默伫立。

室内渐有他声音传出,温言软语,是他与有兴趣的美人儿们说话的语气。我朝着无边的夜色淡淡地笑,至少在此刻,他可以暂时忘记不愉快的世事吧?

潮湿的雨雾阵阵袭来,洇润我青色衣裳,幽然有凉意。回首看窗棂,窗纱影影绰绰,映出室内两人晃动的身影,轻柔对答的声音传来,有与这中宵夜雨截然相反的温暖情意。

我双手护肩,转身离去。

还是会痛,终究做不到决然超脱。

赵楷告白

酒阑之际,我与前来探望的婴茀说笑。我以为她是上天于我落魄之际赐我的礼物,有意亲近,她却推脱,并告诉我,兰萱适才一直在门外等。

我顿时消停了,让婴茀走。

兰萱是个如此清傲的人,于情爱有异乎寻常的洁癖,才不肯委身与姬妾一起侍我。如今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会将另一名女子送至我身边,且孤身立于凄冷风雨中,苦守中宵?

我沉吟半个时辰,最后鼓足勇气来到兰萱寝阁门外,轻叩门,道:“兰萱,我可以跟你说说话么?”

她默不作声。我移步至窗纱处,对她说:“而今想来,我对你所犯最大的错误,莫过于从大哥那里把你夺来。若非如此,你会有更好的前程,也不必随我这失势之人,陷入此番尴尬境地了。”

室内“砰”地一声,有杯盏落地,像是她怒而掷碎的。

我恻然一笑,又道:“或许高贵身份、荣耀地位非你所欲,但我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果我现在说,你是我最珍爱的女人,你会否觉得不诚恳?”

里面寂然无声,我继续说:“当初决定娶你,起因是倾心于你才貌,却也有刻意破坏大哥好事之心。而与你相处日深,才觉得妻如此,上天委实待我不薄。可惜初时不懂事,辜负贤妻一片苦心……我虽愿珍爱你一世,但却无力拒绝欣赏别人的美丽,见你生气,我便不敢贸然接近……说来惭愧,我有些怕你呢,就像小时怕母亲,所以你若不悦,我便多半会选择远离,无计弥补,只想静待你气消……我知道流连花丛你会不高兴,有时想到会令你寒心,我也懊恼自己的多情,可那是我无法摆脱的本性,就像满园春色,我的眼睛做不到只看一朵花……今生我负你良多,那这样好不好呢:若有来生,我转世为女子,而你投生为男子,我嫁你为妻,为你风露立中宵,为你流尽千行泪,还你今生予我之情,品尝你今世所有悲欣……”

她还是无任何回应。我一声叹息:“前景茫茫,去日无多,容我们好生相聚。”

等了等,见她仍不出声,我默然朝内长揖,启步欲离去,而转侧之间,阁门戛然而开,兰萱出现于其中,淡淡对我道:“言重了,今世没谁为你流尽千行泪,也不曾风露立中宵。”

我瞧瞧她犹带雨露的素衣,笑道:“那夫人衣裙风露从何而来?”

她说:“我只是在染天水碧。”

我们在漾出室外的烛光涟漪中默默相对,相视而笑。

兰萱阳关

前景茫茫,去日无多,容我们好生相聚。

打动我的,是这一句话。

作为夺嫡失败者,终其一生他也摆脱不了皇帝的猜忌,前朝国朝都不乏这样的先例,这些悲剧的主角,往往不得善终。例如道君皇帝的异母弟蔡王似,身为哲宗皇帝的同母弟,他一度也是皇储的人选,而道君皇帝登基数年后,蔡王盛年而亡,死因在国朝史料里的记载语焉不详。蔡王妃据说也随之殉节,留下王嗣有恭,虽获封永宁郡王,但显然也并未获得永久的安宁,在道君皇帝的特殊关注下,他成长成了位沉默的青年,他的夫人林氏而今十九岁,也是沉默寡言,异常安静,应对帝后寒暄神情常如惊弓之鸟,唯与我私交甚好。看见这对郡王夫妇的处境,我总是难以遏止地觉得悲凉。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情况又更复杂。金军兵临城下,几番催促太上与今上出城议和,九哥康王和五哥肃王也曾前往金军寨为质,郓王赵楷又岂能全身而退?

我与他尽释前嫌,关起门,在王府中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过了一段短暂的貌似平静的日子。过去的嫌隙如今看来都微不足道了,现世安稳已是奢求,我们只能珍惜每一相处的时刻,因为这每一刻的安稳都像是偷来的。

靖康二年元月,金人要皇帝赵桓前往青城金军寨面议缴款限期,赵桓不得已决定前往,同时也宣布,要郓王楷随行。

他不会让自己以身犯险,而把赵楷留在京城,给楷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这次出城,我们都有不祥的预感。分别前夕,我们相依相偎于寝阁中,良久无言,只聆听着彼此心跳,明朝一别,就不知可否再有如此感知对方存在的机会。

“兰萱,”他忽然对我说,“我已安排妥当,若七日后我尚不回来,内知客会带你前往城郊隐蔽处暂住,若我再有不测,他会带你去南方安居……”

我掩住他口:“好端端的,不要说这些话。”

他握住我手,怅然道:“这是我如今必须考虑之事。此番伴驾,凶多吉少,不知是否能平安归来,金军也随时有破城的可能。你切勿受我连累,若七日不见我归,就出城避难。”

我摇摇头:“我不去。我要留在家里等你。”

他说:“你可以在城郊等我。”

我说:“我怕离开了家,你就安心不回来了。”

他眼眶潮湿,侧首略略避开我凝视,道:“既嫁从夫,你要听我的。”

我叹道:“想来这些年,我真正听从你的事其实没几件,倒是老给你添堵。”

“是呀,”他引袖一拭眼角,翻身伏在我身上,摁住我双手,笑道,“是我对你太客气,所以你常常给我摆脸色,今日再不听话,我必要给你些颜色瞧瞧了。”

我被他控制住身躯,动弹不得,见他露出一脸捉狭笑意,却又不甘心受制。忽然灵机一动,仰首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此招果然奏效,他顿时慌了神,大笑开来,缩到床尾去。我一时兴起,起身追着他,要找他耳朵吹气,他一壁手足无措四处躲,一壁像个孩子般耸肩捂耳哈哈笑。

我们就这样追逐嬉闹,直到笑出眼泪,精疲力竭,双双倒下。

他在我臂弯中沉沉睡去,那宁和的神情像个无辜的孩子。

他是有太多缺点,缺乏雄才伟略,又有不适当的野心,虽多情,也滥情,成不了优秀的君王,也做不了完美的丈夫。我虽怒其不争,此刻却也不忍苛责,看着他熟睡的表情,宛如母亲面对孩子的心情。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的生活也许会简单得多,没有哀怨悲戚,没有患得患失,没有无法释怀的沉重心结,但是,生命也会如白纸,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在这生离死别之际,开出一朵可以沉淀在记忆里的花。

我不后悔。

他此去青城,果然没有回来。

他伴驾离京次日,皇后阿萸便把我接进了宫,随她同住。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要我入宫为质了,和赵桓要赵楷相伴的心情异曲同工。

皇后的旨意一下,内知客忧心忡忡,私下询问我是否现在就随他前往城郊躲避。我拒绝了。现在离开有如出逃,会成为郓王谋逆的罪证。我不能拯救他,能做的也仅仅是不给他留下任何污点。

在宫中静候数日,我还是没有等到他,等来的只是赵桓把宫眷及宗妇、贵戚女折金准银送入金军寨的命令。

宫中大乱,女人们有自尽的,有出逃的,有无计可施之下毁容或用泥垢污面、期待借次躲过失身之灾的。一日清晨,我的侍女哭着告诉我,我也被准金一千锭,要即日送往金军寨。

她端来一盆浑浊的泥水和一身肮脏的粗布衣服,示意我以此掩饰容颜。我没有用,让她换一盆净水来,我还如往常一样梳妆。

侍女取来净水,我凝视那一汪清水,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当年瑶津池畔,他款款走近,我垂目所视的水面映出他身影。

“这是什么水?”我问侍女。

侍女说:“是新汲的井水。”

我颔首,伸手探入盆中,心下做了个决定。

冷水漫上我肌肤,如我素衣微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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