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佛与地狱之隔
他此时面无血色,嘴巴微张,一只手绝望地向前伸着,仿佛要抓住什么。
洞外,杨子介趴在洞口正上方的草丛里,草丛约半人多高,枯黄与翠绿相交生长,杨子介一身迷彩服极映衬这背景,加上他一动不动,仿佛就像真的草一样,融于山中。
扔下背包的一瞬间,听到关轩的脚步声,杨子介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向上直接爬出五六米,找了一处密草,趴进去,好在雨大风急,草丛浓密且高,他并没有被许木和关轩发现。等到许木也进了洞,他才敢下来。
拍掉身上的杂草,他来不及再去探查洞里的事物,急匆匆地就往和尚躺着的地方跑去。
绕过拐角,杨子介来到掩藏和尚的地方,拨开草丛,他倒吸一口冷气,草丛里空无一人,和尚,不见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离开十多分钟后,和尚竟然起身跑走了。
时间回溯到15分钟前。
杨子介拨弄好草丛,确定从外表上看不出草丛的异样后,拿起两个背包离开。
5分钟后,掩藏和尚的草丛一阵攒动,从里冒出来一个人。和尚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在一起,他双手不停地揉着脸,艰难地从草丛里走出来。
“呸!”和尚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
“真是个怪物,力气这么大,还好我装晕蒙骗过去了。”和尚揉正了脸上的五官,似乎是疼痛稍微舒缓了一些,五官正常了许多。他伸了一个懒腰,想着舒展一下筋骨。
“啊!疼死我了,这腰!”和尚扶着腰,之前的弓身似乎并没有完全减弱抱摔的力量。
“真倒霉,进洞拿几个东西惩罚一下这群乱闯别人墓室的小娃娃,竟然会被这种人盯上。”和尚自言自语。
“都怪庙里那老东西,让我跟来看看这群人会做什么,这下好了,他们不仅进了墓,还杀了守墓蛇,这下守墓庙真的改名叫半山庙了。哎哟,我这胳膊!”和尚又把手伸向胳膊,不停地揉搓。
“我这守墓人做得可真憋屈,本来想着有守墓蛇在,这群小瓜娃应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竟然被打死了两条,另外三条不知道怎么样了?待会儿下去看看,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不然我这名头可不保了。哎哟,我的脖子……”说着,和尚又把手伸向脖子。
“说来也奇怪,这人都四五十岁了,力气还这么大,差点就把我给震晕了,还好我底子好,强忍着,扛过去了。”
“不过也算了,就算是报应吧,谁叫我打晕了那三个小娃娃呢。不过最后那个娃娃有点可怜哦,不老老实实地躺着,还要挣扎,这不是让我下重手嘛,真是的!哎哟,我的脚!算了算了,回去找老东西商量要点药酒喝。嘿嘿!”
和尚不停地用手揉着身子,一会儿头,一会儿腰,尽管如此,脚下的速度并不慢,他似乎不在乎被杨子介抢走了背包,迎着风,踏着水洼,消失在雨里。
杨子介双眼微眯,仔细地扫视着草丛,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眼前这一簇草丛,就是刚才自己藏匿和尚的地方,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之前已经来回好几次,查看小道上其他地方的草丛,依然没有和尚的踪迹。
“难道那和尚刚刚装晕骗我?”杨子介沉思。
忽然,他眼睛瞥到了地上,那里有一小团血痰。他走近一看,血痰黏稠,在雨水的冲击下还没有化开。
“刚留下的,果然,那和尚不是一般人,他肯定跑了。”杨子介自言自语,他一瞬间有种想要冲上去寻找和尚下落的冲动,但被他压制住了,眼下,对他和她来说,计划最重要。
他干脆不去想这个和尚,走向洞口,准备继续跟踪白郃他们。
白郃和许木此时正好走出洞口,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此时,雨势已经变小了,只有毛毛细雨飘在空中,扑在脸上,让人觉得有些痒痒的。
杨子介与白郃二人相隔着一个U形弯道,中间被山挡住,无法看到对方。
白郃和许木并排而走,虽然雨小了,但白郃还是撑起了伞,她不喜欢细雨拍在脸上的感觉,因为感觉麻麻的,忍不住想要揉脸。
许木举着手机,不停地找着信号,他对着山里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信号已经完全没耐心了,一脸的不悦,若不是白郃在身边,他早就破口大骂,发泄一下了。
杨子介虽然强迫自己不去想和尚的事,但人越是想逃避什么,就越会碰到什么,和尚的身影在杨子介脑海里挥散不去,他很好奇那和尚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吃了自己的抱摔还能保持清醒?
三人各怀心事地漫步着,都没感觉到互相离得越来越近。
“咔嚓——”
树枝被一只大脚踩断了。
三人闻声都抬起头。
白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人,那身影是如此熟悉,虽然穿着迷彩雨衣,戴着帽子,但多年的相处,她还是一下子认出对方。
对方显然也愣住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双方见面了。
许木举着手机的手僵住了,他也看到了面前的人。
“这是什么装扮?野外求生吗?”这是许木内心涌出的第一个想法,但他立马反应过来。
在山中穿成这样,这人必然有问题,说不定就是那“鬼”!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许木大吼一声:“站住!别跑!”声音铿锵有力。
另一头,杨子介已经飞奔出去了十多米,他懊悔着自己怎么如此大意,谨慎地跟随了一上午,眼见快要得手了,却在这种阴沟里翻了船。懊悔的同时,他也十分庆幸,白郃看起来似乎很好,并没有出事。
杨子介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跑远了。许木心系白郃,害怕眼前这人还有其他同伙,引诱他是为了调虎离山,从而对白郃下手,于是不敢再追,跑出数十米便回来了。
“阿郃,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鬼。”许木看着杨子介逃跑的方向,心里感叹着他怎么跑得这么快。
身旁的白郃没有动静,许木觉得有点奇怪,怎么阿郃一点反应也没有,转过头,发现白郃正怔怔出神。
“阿郃?阿郃?你怎么了?”
许木忧心忡忡,忍不住用手去摇白郃的肩。
白郃缓过神:“没事,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
杨子介的突然出现,让白郃措手不及,她也没想过就这样和杨子介见面了,而且还是在许木在场的情况下。
白郃不想暴露杨子介的存在,一旦许木回去跟大家提起这件事,那么杨子介暴露的可能性就变大了。
她脑中此刻浮现出两种想法:一个是跟许木说清缘由,让他不要透露见过杨子介的事;另一个则是任由许木说出杨子介的穿着打扮,她再从中插手,混淆视听。
思前想后,白郃决定还是选择后者。
许木还在关心地问着白郃,白郃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她问:“你看清他的长相了?”
许木摇头,事发突然,对方还戴着帽子,并没有看清。他回答:“没有,他戴着帽子,看不清,我只记得他穿的是迷彩服。”
“那你看清了他的身材吗?”
“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块头应该不小。”
“好,我们先找有信号的地方。”白郃放下心。许木并没有注意到杨子介的太多细节,她便不需要费力去掩饰,她想着先转移许木的注意力。
“啊?那关轩他们怎么办?”
白郃看了许木一眼:“关轩的话,你觉得需要我们担心吗?”
许木哑然,白郃说的也是,这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关轩了。
与许木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还是先下山,路过杨子介消失的路口,白郃瞥了一眼路边的树林草丛,没有发现杨子介的身影。
两人朝着山下走去,没走多远,一阵轰鸣声传来。
白郃和许木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疑问。
两人沿着路往下走,轰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终于,走到一处断壁,白郃发现轰鸣声来自断壁下方,并隐约夹杂着水声。
断壁裂得参差不齐,好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断的。来的时候,这处断壁是没有的,白郃刚走到这儿还觉得十分奇怪,什么时候这里出现了一块断壁?记忆中这里应该是一棵大树,边上是一条小山谷。
白郃建议,两人搀扶着上去看看,许木不同意,害怕白郃出事,一个没站稳掉下去。
白郃拍了下许木的头,笑骂他是乌鸦嘴。
轰鸣声震天动地,白郃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就算这样,许木还是没有听清白郃说了什么。
他只好大张着嘴,凑近白郃的耳边,大声告诉白郃自己听不清。白郃无奈地摇头,只好径自朝断壁走去。
许木不放心,急忙上前扶着白郃,两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断壁边上,小心地朝下看去,这一看,两人霎时间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
原本的小山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翻江倒海的洪流,暴雨引发了山洪!
混浊的山洪不知从山中哪里倾泻而出,顺流直下,卷起泥沙,带走草木,携着洪荒之力咆哮着冲往山下。
白郃与许木急忙走下断壁,还离得远远的,生怕断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塌陷了。
顺着山洪奔腾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现在恐怕已经被山洪淹没了,他们似乎被困在山中了。
许木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这里有了一丝信号,他兴奋地拍了拍白郃,把手机拿给她看。
拨通了B市的救援队电话,许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时间语无伦次,讲不到重点。
白郃在一旁看不下去,一把抓过手机,由自己来说清事态。
不一会儿,白郃沮丧地放下了手机,许木觉得有点不对劲,开口询问。
白郃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往回走了几步,这里太吵,她怕讲出来许木也听不清。
走出百米路,身后的轰鸣声渐渐变小,白郃这才把刚才电话里说的告诉许木。
“救援队早前就已经接到白云镇的求救电话,白云山发生山洪,我们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救援队已经到了山下,可是山洪堵了路,救援队一时上不来,他们让我们躲好,等着他们来救。”
许木噘了噘嘴:“难道我们要在那个山洞里等这么久吗?还有三个人在那儿晕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雨势又开始渐渐变大了,山里的天气永远出人意料,不会有人知道下一秒是晴还是雨,是风还是雷。
白郃撑起伞,遮住两人:“关轩说他们没什么大碍,他是医生,虽然是心理医生,但是简单的护理应该学过的,放心吧。”
听了白郃不算安慰的安慰,许木也不再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渐渐黑了,山里的夜来得比城里的早,白郃与许木还没走到山洞,只好加快步伐。
夜里的白云山显得十分萧瑟冷清,似乎山中的昆虫都被这雨惊得不敢外出,除了滴答雨声、簌簌落叶声,山里没有传出其他的声音。
等到天完全黑了,许木和白郃终于走到了山洞。
还未到达洞里,白郃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她看了一眼许木,许木面露喜色。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达洞里,果然,白郃发现王腾、张巧盈、罗胜三人都醒了过来,王腾、张巧盈精神不错,正在煮着东西,罗胜受的伤较重,虚弱地躺在一边。
见到白郃、许木二人回来,顾兰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询问他们去哪儿了。王腾和张巧盈也凑了上来,白郃礼貌地问候了一下二人。至于罗胜,他斜靠在一边,沉默不语,关轩给他送了吃的,放在他手边。
白郃和许木跟众人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得知他们被困在山中,一时半会儿无法获救,除了顾兰和张巧盈一脸惆怅外,其他人基本不在乎。
普天之下,哪儿不能睡觉,男子汉四海为家,以天为被,以地为铺,躺着就能睡!这估计就是在场男生们脑中所想的吧。
白郃说完情况,就向王腾问起他们被袭击的事。
王腾一只手轻抚着后脑勺,另一只手递给白郃一碗热汤,这汤是用锅煮的,用的是消过毒的雨水,里面加了些脱水蔬菜。
“我不太记得了,就只记得巧盈跟着我往外走,走出隧道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我当是风吹灭了火堆,想上去重新点燃,然后听到巧盈一声惊叫,接着我眼前也一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们了。”
白郃看向张巧盈,张巧盈接着说了下去:“我跟王哥的情况差不多,我在隧道里跟着王哥走,王哥先出的隧道,然后我跟了出去,就听到身后有风声响起,接着我眼前一黑,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最后,白郃又看向了罗胜,罗胜歪着头,看着另一边。
“罗胜,说说你看到的吧。”白郃本不想问罗胜的具体情况,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开口。
罗胜声音虚弱,白郃没想到他说话竟会有气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我是在隧道中被人偷袭的,那人个子不高,但是灵活,穿着青色的衣服,而且很厉害……我跟他纠缠了一会儿,他才对我下狠手,不知道拿什么东西砸在我后脑勺上,我就晕过去了。”
青色衣服?许木感到疑惑,那么下午看到穿迷彩服的人又是谁?他一时不敢把下午撞见另一个人的事说出来,担心增加大家的恐慌。他看了一眼白郃,想要跟她商量,白郃却正看着罗胜,他想着晚点再跟白郃讨论。
夜深了,洞内的众人煮了点热汤,合着压缩饼干和风干牛肉吃了下去,劳累了一天的几人,精神都十分疲惫,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关轩从包里抽出睡袋,铺好,往火堆又添了一些固体燃料后,提议道:“我们需要安排好守夜的人,不然,所有人都睡着了,难保中午偷东西的人不会再出现。”
许木连忙举起手:“我赞同。”
白郃也点点头:“那我们安排下人。我可以值第一班。”
许木摇头,不同意白郃说的,他想让白郃先休息一会儿:“我值第一班,我体力好。”
“那我值第二班。”白郃接着许木的话说。她想早些守夜,这样说不定可以碰到杨子介。
“那行,我守第三班。”关轩正把身子往睡袋里挤,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那我守第四班。”顾兰举手示意。
“那我第五,巧盈第六吧。”王腾转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张巧盈,想知道自己的安排可不可以。
张巧盈微笑地看着王腾:“我没关系,就最后一班吧。”
“好,就这么决定了,男生两小时,女生一小时,到时间记得叫人,撑不住也要叫人,千万别睡过去了,出事了就大叫,总会有人醒来的。”许木拍拍手,示意大家睡觉去。他扯着睡袋走到洞口,一屁股坐下来,倚着墙。
白郃怀着忐忑的心情钻进了睡袋,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难以消化。她担心轮到自己守夜的时候,如果不能遇见杨子介该怎么办?外头虽然没有下雨了,但杨子介晚上睡在哪儿?还有,罗胜口中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到底是谁?今晚会不会又回来?
需要担心的事太多,白郃劳累一天的脑子终于转不动了,她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大脑浑浑噩噩,似塞满了棉花一样,虚有其表,一点作用都没。她这样想着,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