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三日
然而现在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套真正的衣服。需要证件的旅店肯定不行,通宵餐馆和黑网吧又太引人注目。狗东西还在他身边装死,可他们也不能大摇大摆跑去店里刷卡。
他们需要……等等,他们现在的状况,好像不需要太多饮食补给。
隐蔽又能获得外部信息的地方,还真有一个。
殷刃看向面前的旧城区,眼睛一亮。他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一头扎进旧城区的小巷。
钟成说的秘密基地附近,监控照旧勤勤恳恳地坏着。
殷刃轻车熟路地溜进地下室,嘭地关上房门。他背靠着厚实门板,慢慢滑到地上。
吱啦。
钟成说从内部拉开行李箱拉链,他咔咔活动关节,从行李箱中坐了起来。
地下室灯光明亮,钟成说眯着眼,默默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一切还是老样子,连自己存放日记的暗门,殷刃都恢复了原状。
他认真看了会儿瘫在门口、披着玄学红纱的殷刃,有点生涩的站起身来。
疲惫之中,殷刃努力观察自己的神秘恋人——钟成说走去角落的架子,取下两套一模一样的衬衫加休闲裤,还贴心地附了一次性内衣。
紧接着钟成说从冰箱里取出一罐苹果汁,用湿巾仔细擦过,双手捧给殷刃。做完这一切,他才抽出剩下的湿巾,努力清理皮肤上的污垢。
钟成说似乎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五分钟后,被擦拭的人就成了鬼王大人。
焕然一新的小钟同志伸出手,湿巾散发出好闻的薄荷香气,力道不轻不重。对方手指的温度浸透湿巾,感觉像是被什么舔舐。
那股本能的排斥感死灰复燃,不过比起上一回的大肆示警,此刻它显得有气无力。
“对你自己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对恐惧等感情的缺失,长于健全家庭却古怪孤僻的性格……知道钟成说并非凡人后,一切不自然的细节突然完全能够解释了。
毕竟反社会都会伪装得和蔼可亲,钟成说的“无法融入”,本质是更为异常的东西。
更为异常的钟成说把脏湿巾默默叠好,又换了张干净的,细细擦拭殷刃锁骨。
“之前我一直在调查神降,还没开始专门研究自己。”钟成说挨得进,呼吸洒过来一点点。“到现在我只确定一点——我不受玄学相关影响,原理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上的薄荷,温热与激凉混作一处,殷刃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不信者,诸神不佑,百邪不侵。”殷刃下意识喃喃道。
“我只是格外不信这些。”钟成说严肃地解释,“如果猫的族群里有‘每天不舔满三次爪子就会被狗咬’的诅咒,人也会很难感同身受——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更像与己无关。”
的确,很多情况下,“漠不关心”比“信或不信”还要遥远。
殷刃徐徐呷了口苹果汁。
甜度刚刚好,带有苹果特有的甜酸香气。
“就这样?”咕嘟咽下果汁,殷刃含混地反问道。
钟成说的动作停住了。
十几秒后,他抬起头:“不止……研究神降的过程中,其实我思考过玄学和科学的差异。”
殷刃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难得的小心翼翼,像是野兽一触即收的鼻尖。
钟成说在试着敞开自己。
殷刃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平稳了不少:“你说。”
“那是人类处理恐惧的两种方式。”
钟成说轻声说道。
“面对未知的恐惧,有些人会探究到底,走上科学之路。但人类会被时代和寿命所限制,无论是‘正确的方向’,还是‘事物的本质’,都需要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努力探寻。对于个体来说,这是一条近乎无尽的路。”
尽管来这个时代不久,殷刃仍能理解这些。
他又抿了口苹果汁,做出副轻松的模样,示意钟成说继续。
“所以有些人会凭空总结整套‘规则’,立刻解释所有事情。这样一切有迹可循,不会被未知逼疯。”
钟成说轻轻捉住殷刃一缕发丝,看那缕黑发自行绕上手指。
“其实这些玄学体系与信仰,可以看做某种生物。如果把‘相信的人’的认知作为‘细胞’,玄学这只‘生物’就是它们的集合体。”
“集合体根据信息传承或扭曲或改变,这是它们的新陈代谢。宗教同理,许多教条、观念会随着时代变更,更有甚者,宗教本身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这是它们的死亡。”
这回殷刃是真的被吸引了,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成说。
钟成说的语气和缓,像是流淌的温水。
“所以各种传说邪物、恶魔的特征,会有显著的文化地域的区别——归根结底,这些非科学现象,都是不同人群驯化产生的‘生物’。人们用它们对抗未知,保持精神安定。”
“所以?”
“我的精神不需要护卫。”
钟成说垂下眼:“我没见过同类,习惯了时刻面对未知。没有过‘安全’的感受,也不会有‘恐惧’一说。所以从根本上,我就不需要那些非科学解释。”
殷刃倚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呼出一口气:“可你现在学会害怕了。”
“嗯,但我只会惧怕与你相关的未知。”
钟成说握紧指尖的发丝,语气有些微妙的伤感。
“因为你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安全’。”
殷刃缓缓抬起手,手腕遮住眼睛。
对于一只凶煞来说,这可能是全世界最荒谬的话了。千百年的孤寂,人世间畏惧的尽头,居然是这样一间不大的地下室。
钟成说对自己说,自己让他感觉到“安全”。
“可是我的本能在排斥你,你知道吗?”殷刃手腕仍然遮着眼,他没有遮掩真相。“包括现在,我的脑袋都叫我离你远点,我们之间没准犯冲呢。”
这不是漂亮的做法,若换成别人,殷刃没准会把这个发现压死在心底。
可是此刻,他的嘴巴像是不受控制,非要把所有不确定的事物倾吐出来才好。
“其实我也是,一种奇特的戒备感。”
说完这句,钟成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加快了语速。
“但它不会让我们受伤、虚弱或生病。本能归本能,思考归思考。我们可以共同研究。”
他把重音放在了“共同”上。
殷刃刚百感交集到一半,噗嗤笑出了声。他的手不再遮眼,轻轻抚上钟成说的脸侧,掌心缓慢下滑,停在那人的脖颈。
温暖的皮肤下,血管正在肌肉深处规律搏动。而钟成说脖颈上的惨烈断口,如今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不停。
“怕我因为‘排斥感’疏远你?”
“对。”小钟同志一向有话直说,脸上挂着不太熟练的担忧。
殷刃没忍住,他另一只手也伸出去,使劲扯了扯钟成说的脸。
种类不明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危险怪物了。
殷刃的双手转扯为捧,他艰难地挨近身躯,面孔在钟成说眼前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