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赤水湖
顾南意还是不信,总觉得面前这个人跟他认识的墨迟有点偏差,具体哪里说不上来。
少年的眼依旧黑黢黢的,薄薄的单眼皮,内勾外翘,布满寒霜气。
但从前的寒霜气是缀着雪色的,虽冷,却清透。如今阴戾十足,溢满看不清的浓黑。
顾南意满心警惕,璃沫却半点不怀疑,开开心心就要扑过去。
顾南意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沉声道:“你们鹿灵山门没讲过吗,野外赶夜路时,同伴消失再归来,切莫上前相认,因为对方可能并不是人。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什么东西变的呢?”
墨迟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唇,“原来如此,你怀疑这个。这简单,你松开沫沫,我有样东西,她瞧了便知。”
顾南意自然不肯放璃沫上前,在他眼里,能化为人形的邪祟都厉害得很,对方越要璃沫过去,越有猫腻。
“有什么东西不能拿出来大家一起瞧?”
墨迟摸了摸腰间的小锦囊,璃沫立刻了然。
这锦囊是在尸山时堕灵交出来的,里面放着帝幽的一块骸骨。因为里面有一个箱子大的空间,后续找到的骨头就都放了进去。
这东西果然只能让她瞧。
璃沫虽未看到里面的东西,心里已经确信不疑。若是假墨迟,如何能知道锦囊的秘密?
她用力挣脱开顾南意,朝墨迟奔过去,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都准备去找你了,结果后面出来个被附身的胡亮亮。江念说被这种邪祟缠住的人,一心求死,而且还要拉着垫背的一起死。他把马车摔了,你瞧......”
少女只顾吧啦吧啦地说,根本不去看锦囊一眼。
墨迟眼里露出一丝好笑,“你都不确认我是真是假吗?”
璃沫道:“不用确认,我知道是你。”就算没有锦囊,没有提灯,她也能认出他。
因为墨迟对所有人都凉薄不耐,唯独对她永远真挚、良善、热忱。那是卸下一切防备的信任感,幽黑的眸子里只盛着两个小小的她。
形可以伪装,情感却伪装不了。
少女满脸信赖,让墨迟眼瞳中的浓黑散去不少。他很轻很快地在她头顶揉了一下,瞥向顾南意,“还是看一眼吧,不然有人不放心。”
璃沫知道这话是给顾南意听的,便顺着墨迟的意接过锦囊。她抽开丝绳,伸手进去,还未摸到就觉一股磅礴的鸿蒙之意扑来。
她快速抽手出来,合上袋口,“没错,是真的。”
顾南意微有些诧异,也不知锦囊里装着什么,她只摸了一下就能确定。
看着两人共享秘密的模样,顾南意多年修得的持重沉稳被狠狠动了动,紧了紧掌心。
他忍不住想,假如他比墨迟更早的出现,与她一起成长,是不是站在她身边的就是他了?
璃沫从墨迟手上接过骨灰罐,“你从哪里找到的?”
墨迟指了一下倒地的马车,“就从那里。我回来找你,你不在,发现罐子在那里,我就拿走了。”
璃沫笑着问,“你看到我不在,马车又翻了,是不是吓一跳?”
记忆仿佛被棍棒狠狠敲打了一下,墨迟将手背在身后,掌心火烧似的痛。
何止是吓一跳?看到侧翻的马车,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周围的树林几乎要被他扒过一遍,但是根本没有她的踪影。
焦急时他想起鬼面给他的功法,里面有问灵的秘术。魔族最擅长歪门邪道的东西,虽然邪性,但管用。
死在山间的旅人很多,随便就能找出一个游荡的灵。他用刀划开掌心,剐下一大块血肉做阵,引灵出来。
灵告诉他,那个小姑娘没事,跟着同伴一起走了。
他去更远的地方寻了一圈,无果,只得又回到原地。想着她把丽娘的骨灰罐落下了,肯定会回来找,便找了棵树坐下等。谁知人还未等到,手臂突然痛得不行。
低头看,左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原本那颗黑色的入魔痣被他剐掉了,现在伤口涌出一股黑墨,仿佛藤蔓一般往上攀,在小臂内侧留下细细的一条黑线。
魔族功法真是霸道,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灵术,印记就长了这么多。
璃沫扒拉扒拉墨迟的袖子,“胡亮亮不知所踪了,马车也废了,江念说前几日山洪堵了前面的路,但他可以带我们翻山过去。对了,我们之前就是借住到他家,一个寨子......”
璃沫还准备给墨迟讲讲江珍被护身符反噬的事,一旁顾南意道:“我们先回寨子吧,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啊,”江念忙道,“这里太黑了,我们快走吧,仔细遇到邪祟。”
厚重的云层遮盖着月亮,一丝光都透不下来。天地间仿佛只有江念手里的火把是唯一光亮。这样黑的夜,又是在野外,哪怕是修真者也会格外忌惮。
但墨迟不同,他自小有骨灯傍身,最不怕的就是黑夜。原本不想跟着陌生人去什么寨子,但见璃沫赞同,只得默不作声跟在她旁边。
到了寨子,妇人见江念又领回一个人,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一脸惋惜。但目光转到璃沫脸上,惋惜又变成放弃。这点子情绪变化极快,转瞬发生的,仍被墨迟瞥到了,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妇人先是一脸欣慰地对璃沫说,“大姐儿睡下了,那些护身符我按你说的都收走,她果然比先前睡得安稳了。”
璃沫点头,“明日天亮了我看看,我会一种治疗术,虽不能治好反噬的伤口,但多少能让她不那么疼。等去找了大巫,烧了护身符,她就好了。”
妇人连连致谢,又道:“如果嫌这里没法躺,阁楼有床。”说罢招呼江念跟她回屋睡。
璃沫看着少年的背影,微微有些疑惑。江念都这么大了,还跟他娘一起睡,也不是没有空房。
墨迟道:“她是女子。”
误?璃沫眨了眨眼,女孩子吗?
顾南意也一脸惊讶。
墨迟又道:“不然为什么那么热情地留你们住下?“
璃沫问:“为什么?”
墨迟眸光流转,轻飘飘地落在顾南意身上,“因为要招婿啊。”他无不遗憾道,“有点可惜。”
璃沫更不懂了,“招什么婿?”
墨迟道:“这一路来,你没觉得奇怪吗?路上的行人多为女子,很少能见到男子。”
璃沫回忆了下,确实,自打进入吴州地界,好像女子多了许多。
墨迟又道:“吴州自古被称为女地,男子在这里活不长,总会莫名其妙就生病死了。而且更为奇特的是,吴州女子生下的孩儿也都是女孩。久而久之,外面的男子不敢来吴州,吴州自己又生不出男娃,久而久之这里就都是女子了。”
“所以,为了繁衍生息,吴州人便有了一个传统,就是招婿。”
璃沫道:“可是男子来了就死,谁愿意来这里做女婿呢?”
墨迟道:“吴州蛇虫多,蛊术极为盛行,手段千番花样。或放在食水中,会放在器具中。”他微微一笑,“总之,到了明天,你就得自己去赤水了。顾二公子一定会对你说他心甘情愿留下。”
顾南意面色顿时充满寒意,嗓音冷冷,“那个江念,小小年纪却做这种事,心思真是歹毒。”
璃沫这才明白,为何江念那么积极地救他们,邀请他们来寨子。路上遇到寨子的人,一个个都用暧昧眼光看着他们。也怪不得江珍见了顾南意,一脸的羞怯,她们都知道这是在招婿了。
再说妇人,故意空出一间阁楼试探他们是不是夫妻,见不是,立刻便让顾南意睡阁楼,让她去和江珍睡。支开他们,是为了方便下蛊吧?亏她还一心想着怎么帮江珍治伤。
墨迟见璃沫垂着眼不吭声,知道她生气了,歪着头,眼里流出一点笑意,“你也不用生气,这是吴州风俗。所以来吴州时,大家都格外注意。即便有人不小心被招了婿,过段时间,这里的人就会给他解了蛊,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不愿意,也会放他走。”
璃沫“啊”了一声,“会有人愿意留下来吗?”
墨迟道:“自然有人愿意了。解蛊的时候,必是女方怀了娃娃。吴州女子貌美,再加上孩子都有了,有的就愿意留下来了。”
璃沫环顾四周,“要不我们走吧,谁知道她这里哪儿藏了蛊。”
“那也不至于,”墨迟道,“你救了她女儿,她早就歇了心思,不然刚才见我也不会一脸惋惜了。”
少女一双葡萄眼儿再度睁得圆溜溜的,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怎么她想招你为婿?”
墨迟心思不在这里,他的手再度痛起来,感觉那条黑线又开始往上攀爬了。
璃沫就在眼前,他却在悄悄入魔,心里一惶恐,脸色顿时煞白。
璃沫瞧见他不对劲,忙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这么一拉,手心一片黏腻,指上沾的全是血。
璃沫惊愕极了,抬起眼道:“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快,我来给你治。临走时,我爹教了我莲花术,能让伤口愈合。”
墨迟哪里敢让她治?正邪不两立,正道功法是不可能让魔道伤口愈合的。
他倒是可以找个借口说莲花术没练到位,但这话只能哄哄没出过山门的小姑娘,对于顾南意这样经验老道的,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强行拒绝势必引来怀疑,但不拒绝马上就要露馅了。墨迟只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璃沫将灵力聚到指尖时,一道极细的声音出现在墨迟耳边,“不用担心,让她治。我会幻象,必能帮你瞒天过海。”
墨迟眸光微动,听出是堕灵的声音。他自然不会信这种邪物,但此时也毫无办法,璃沫已经结出一朵莲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