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各有责任
“可我也有自己的责任。封君扬,我也有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辰年声音不高,里面却透着倔强与坚持,“你说你从不怕死,可是我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死过。清风寨里的小四爷无知无畏,她不惧死。泰兴城里的贺云初万念俱灰,她也不怕死。但是现在我怕。我想活着,想陪着小宝,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嫁人生子。可是,这不能成为我逃避责任的借口。”
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到他的心上都如同针扎,痛彻心扉,经久不消。封君扬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轻抚她的鬓发:“辰年,往后退一步,独善其身,不可以吗?你是女子,无须去承担那些责任,没有人会怪你。”
“是啊。”辰年低声叹息,“往后退一步很容易。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山中守着小宝,不问世事。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安享荣华。甚至,还可以再往后退一步,躲入你的后院,免遭风雨,衣食无忧。”
只要想退,她总能为自己的自私和软弱找到一个理由。因为有小宝,所以她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不顾任何人的生死。因为她爱封君扬,所以她可以没有原则,不分善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为封君扬深爱她,她可以不要尊严,委曲求全,甘于做他宠爱的一名姬妾。
往后退一步太容易,而每往前一步,却是那么艰难,她会迷茫,会犹豫,会胆怯,会累,会伤,会疼……
她的一双眸子渐渐清亮,仿若刚刚琢出的黑玉,通透而水润,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耀眼的光芒,“可是,人怎么能总是往后退?为着什么?只为了活着?那活着又为了什么?”
封君扬不语,只是抿唇看她。
辰年自嘲道:“因着我的软弱与自私,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人,清风寨,小柳,小七……现在,我不想把义父也舍弃了。我不能对他弃之不顾,不能眼看着他再错下去,看着他杀戮无辜,看着他终有一天不得善终。封君扬,我不能只眼睁睁地看着,或者躲到看不到的地方,就当做这些事没有发生。”
“所以一定要去泰兴,是吗?我替你去,辰年,我替你去泰兴,可好?你跟着郑纶去守豫州,我去泰兴。”封君扬沉声说道。
辰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默得片刻,却是忽地向他咧嘴一笑,道:“不好。”
她不能看着他和义父对阵沙场,她不能,她宁可自己与义父对阵,也不想那个人是封君扬。
在离着中军大帐不远处,郑纶与顺平两人席地而坐,俱是沉默。顺平抬头望一眼大帐方向,瞧着那边并无什么异常动静,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着感叹几句,却又瞥到身旁的郑纶,只得将那话又强行憋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大帐那边终有动静,顺平抬头看去,见辰年已从帐中出来,忙站起身来赶了过去。辰年瞥了顺平一眼,目光又落到了跟在他后面过来的郑纶身上,向他二人略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便就转身离去了。瞧着这般情形,顺平不觉有些傻眼,喃喃问道:“王爷都亲自来了,怎的还劝不回她?这女人是铁石心肠吗?”
郑纶闻言,心绪极为杂乱,便是自己一时也理不清楚。他在帐门外站了一站,提步进了帐内,向着封君扬行了军礼,唤道:“王爷。”
封君扬神色淡漠地坐在案后,丝毫不提郑纶对辰年的心思,既无质问,也无指责,只略略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召集众将,我有事要说。”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各军主将就纷纷赶到。封君扬与诸将商议完泰兴战事,带着顺平连夜离去。临走之时,他将郑纶叫到马前,却没什么吩咐,只漠然地打量他。
郑纶初时还能镇定,待到后来,终受不住这种死寂,恭声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封君扬从马上伏下身来,凑到郑纶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喜欢她,就用命去护着她,她在你在,她伤你亡。”
郑纶身子骤然一僵,尚未反应,封君扬那里却已是轻笑一声,扬鞭而去。
六月中,郑纶军终到达泰兴城外,而在这之前,贺家水军就已返回。为报灭门之仇,贺泽亲带大军上岸攻城,却遭丘穆陵越轻骑突袭,损失颇重,无奈之下,只得退守宛江南岸的阜平水寨。
郑纶率军在泰兴之东安营扎寨,当天夜里,贺家水军的使者便到了,正是贺家现今的当家人——贺泽。郑纶对贺泽的到来并不意外,一见面却被他头上的白发惊了一下,不禁多看了贺泽一眼,这才移开了视线。
贺泽已是习惯了这种情形,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泰兴城破,贺氏满门遭屠,贺泽苟活于世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全无了争权夺势之心。现在贺家水军尚有八万有余,尽数听你号令,只要能夺回泰兴,叫我手刃丘穆陵越。”
郑纶早已知晓贺家是想着去偷袭宜平,这才被丘穆陵越得了机会攻破泰兴,他自是瞧不起贺家这般行径,只因之前得了封君扬的交代,要与贺泽联手夺回泰兴,这才不得不压下心中鄙视,与贺泽说道:“王爷事先已有吩咐,北漠人马劫掠已足,不会为了鲜氏死守泰兴这座空城,只要放开泰兴西侧道路,十万北漠鞑子可去。所以,我来攻东、北两侧,而南边,就要看贺将军的了。”
贺泽缓缓点头:“没有问题。”
郑纶又道:“因我军是一路疾行到此,粮草辎重都未带,这也须得由贺将军解决。”
贺泽应下,又道:“粮草不成问题,至于其他,我已命人在江南赶造攻城器械,到时用船运过江即可。”
郑纶提醒道:“要提防鲜氏人小队人马渡江偷袭。”
贺泽乃是宿将,自是也知晓这些,闻言点头,又与郑纶两人商议了一番战事,定下了联络方式,便要返回阜平水寨。郑纶送了他出来,刚走没几步,正好赶上辰年过来,与贺泽走了个碰头。
贺泽早知辰年领义军随郑纶西来的事情,此时此地再见辰年,心思一时颇为复杂,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只被她废掉的手臂。她在盛都那一剑,将他的锁骨震了个粉碎。回泰兴后,虽得白章重新接骨,却也无力回天,那只手臂已使不得什么力气,形同残废。
辰年往贺泽那手臂上扫了一眼,又见他腰间佩剑换到了左侧,猜到他右臂定是废了。若是换作别人,辰年许得还有几分内疚,可这人是贺泽,辰年就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她冷眼看了看贺泽,出于对郑纶主将身份的尊重,侧身让到了路旁。
贺泽却误以为辰年态度软化,路过她身边时,步子不由得停了一停,低声道:“阜平水寨里设有叔父的灵堂,你若是方便,就过去给叔父上炷香。”
辰年闻言抬眼看他,神色淡漠,不肯答声。瞧她如此,贺泽微微一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便继续向外走去。郑纶见辰年来寻他,猜她定是有事,走到近前,低声问她道:“可是有事?”
辰年答道:“突然想起些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郑纶这才又去送贺泽,快到营门时,却见营外有几骑飞驰而近,直向营门冲来。那营门校尉见状忙领人将那几骑拦下,厉声喝道:“尔等何人?”
贺泽已是瞧清来人,忙道:“是我营中之人。”
那几名骑士俱已被营门守兵拿下,为首那人一抬头瞧见贺泽,顿时大喜,急声唤道:“将军!”
贺泽上前问道:“营中出了什么事?”
若无要紧事,他们不会追到郑纶军中,连请人通禀都等不及,直接冲击营门。果然,就听那人急声说道:“芸生小姐不见了。”
贺泽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答道:“今日早上芸生小姐曾去寻过将军,得知您往这里来了,就转去了大将军的灵堂。她说想要一个人为大将军守灵,把其余人都赶了出去。直等到中午,他们才发觉芸生不见了。”
贺泽眉头紧皱,又问道:“军中各处可都找了?”
那人答道:“都找了,没有。”
郑纶在旁边听得惊讶,泰兴城破,他只当芸生已与贺家一同遇难,却不想芸生竟然幸存下来。郑纶迟疑了一下,问贺泽道:“芸生小姐在你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