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嫌隙渐生
这回答甚合封君扬心意,他缓缓点头,又问韩华:“韩先生意下如何?”
韩华最懂封君扬心思,闻言便道:“此为上策。”
封君扬沉吟片刻,吩咐道:“宜平仍由宋琰来守。”
宋琰沉声应道:“末将领命。”
封君扬又看向莫恒,道:“青州就要托付给莫老将军了。”
若是鲜氏入关,青州就成青、冀两州的门户之地,甚为重要。而且青州先属杨成,后归薛盛英,现又为郑纶所占,不过短短三四年时间,已经是几易其主,城内形势极为复杂。莫恒思量片刻,坦然道:“只靠青州军,属下怕是守不住青州。”
“不叫你一个人守,还有杨成幼子,杨熠。”封君扬弯唇微笑,瞧着宋琰与莫恒两人不解,又解释道,“便是聚义寨的崔习。他本名杨熠,乃是杨成外室之子,早前被薛盛英追杀时在牛头山落草,化名崔习。青州本就是杨家的,现让杨熠去青州,正好是物归原主,最是名正言顺。”
莫恒有些不解,迟疑道:“王爷是想借杨熠之名?”
封君扬淡淡一笑,摇头道:“杨熠与薛盛英不同,此人颇有才干,我是真心要用他。以老将军之沉稳,杨熠之锐气,你们两个若能通力合作,青州无忧。”
莫恒虽不了解杨熠,却深知封君扬善用人,闻言便就应道:“王爷放心,属下定会与杨熠守好青州。”
封君扬又交代他与宋琰几句,便吩咐了他二人下去。屋中一时只剩下了封君扬与韩华两个,那韩华望封君扬一眼,问道:“青州交与莫老将军与杨熠,王爷要如何安置郑纶?”
封君扬微微垂目,转了转手上的茶杯,淡淡答道:“我要他去夺武安。”
夺下武安,领兵孤悬在外,郑纶若是忠心耿耿,那是最好,便是生了异心,也不会威胁到青冀两地。韩华心想此法倒也不错,既能用郑纶,也能防郑纶,他不由得缓缓点头,道:“也好。”
韩华瞧封君扬无事吩咐,便就告辞退下。封君扬独自一人默坐片刻,叫了顺平进来,问道:“辰年可回来了?”
顺平忙道:“谢姑娘早就回来了,吃过了饭,又叫了聚义寨几个头领过去议事。”
封君扬不觉微笑,问道:“还是流民过江安置之事?”
“王爷猜得真准!”顺平笑了笑,又道,“不过谢姑娘最后还说待流民过了江,她就不做这个寨主了。她还问鲁嵘峰几个有什么打算,若想建功立业就跟随王爷,若不想,也跟她提前说,她好安排。”
封君扬猜辰年是在做退身的打算,这般看来,她是真的要为他舍弃谢辰年的身份。封君扬心中既觉欢喜,又有几分对辰年的愧疚,他默了片刻,忽地问顺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顺平何等机灵,闻言立时答道:“不晚,不晚,才刚过了子时。谢姑娘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刚路过书房的时候,还往这边瞧了两眼呢。”
听他这样说,封君扬心中更似长了草,稍一犹豫,便就站起身来,笑道:“走,咱们去瞧瞧她,若是她睡下了,咱们也不吵她,再回来就是了。”
他们主仆两个,也没带别的随从,出了书房往后院而来。待到辰年院外,瞧着那院中黑漆漆的全无半点动静,封君扬不觉有些失望,在门外站了一站,回身与顺平低声说道:“走吧。”
顺平默不作声地转身在前引路,刚走了两步,脚下却故意一崴,失声叫道:“哎哟!王爷,小的脚又扭到了!”
本就是深夜寂静,他这声音又大,眼瞧着身后那院子里便亮起了灯火,过不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往院门而来。封君扬看出顺平是故意作怪,又怕辰年瞧破说是自己指使,顿觉有些尴尬,气得抬脚去踹顺平,口中低声骂道:“怎么没摔折了你的狗腿!”
顺平口中还呼痛不止,腿脚却是极为利索,一闪身就避开封君扬踹来的脚,嘿嘿笑道:“小的全因王爷才崴了脚,王爷不可怜小的也就算了,怎的还要打小的?”
说话间,身后那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封君扬忙肃了面容,回身看过去,见开门的是个侍女,便就问道:“可是吵到你们姑娘了?”
那侍女不想封君扬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忙上前来行了礼,恭声答道:“不曾听到姑娘的动静,许是睡得熟。”
封君扬闻言却是奇怪,辰年是练武之人,耳目极为聪灵,刚才顺平喊叫的声音那般大,把侍女都惊醒了,辰年不可能听不到。封君扬心中忽地冒出些不好的念头,他越过那侍女,径直闯入院内,走到门外唤道:“辰年?辰年?”
屋内却无人应声,封君扬再按捺不住,一脚踹开那门,疾步走进内屋一看,床上哪里有辰年的身影。他如同被人从背后给了一记闷棍,身形顿时一僵。顺平从外跟着进来,瞧见这情形也是有些傻眼,待反应过来,忙就回身问那侍女道:“谢姑娘呢?”
那侍女哪里知道辰年怎的会突然不见了,不觉又惊又惧,颤声答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分明眼瞧着谢姑娘睡下才出去的。”
就在这时,院中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内几人不觉都回头看去,就见鲁嵘峰从门外匆匆走入,道:“王爷,属下的女儿回来了。”
原来鲁嵘峰就住在这城守府内,半夜里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开门一看,竟是女儿灵雀。之前灵雀与辰年当众闹翻,独自出走去寻陆骁,鲁嵘峰虽恨女儿不懂事,可毕竟担心女儿安危,现见女儿好端端地回来,一时间也忘了怨恼,只觉欢喜不尽。
父女两人刚说了没几句话,灵雀便道:“爹爹,我这次和陆大哥回来,是来接应大当家,爹爹也随我们一同走吧。”
鲁嵘峰听得一惊,忙用话骗住女儿,自己寻了个借口出来找封君扬报信,得知他来了辰年这里,忙就又追了过来。
封君扬听完,只觉心中有些发空,半晌后才怔怔道:“她真的又是骗我?”
这话却没有人能回答。顺平正愁得牙疼,一眼瞥见旁边桌上似放了张信纸,忙就过去拿了过来,道:“王爷,谢姑娘留了信!”
封君扬展开那信纸,借着顺平端过来的烛火看去,就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行字:有友前来,去去就回,勿念。
的确是辰年的笔迹。
顺平大着胆子睃了一眼那字,顿松了口气,劝封君扬道:“王爷放宽些心,谢姑娘既肯留字,就不会偷偷溜走的。”
封君扬却是苦笑,辰年留下这字条,也许真的只是出去与陆骁把事情说清楚,但也有可能是故意留下来迷惑他,好争取逃走的时间。
顺平瞧他这神色,知他放不宽这个心,便道:“若王爷还担心谢姑娘,不如把灵雀寻来问问。她既是和陆骁一同回来的,就该知道陆骁人在哪里。而且,万一谢姑娘真的要走,依她的脾气,断不会留下灵雀不管。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只用眼去瞄封君扬的脸色。
封君扬默默立了片刻,却是说道:“不用了,放了灵雀。”
此话一出,顺平与鲁嵘峰两人都十分惊讶。顺平迟疑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那可要派人出去寻一寻谢姑娘?”
封君扬摇头,浅浅一笑,道:“不用,我在这里等她。你们出去,不要惊动他人。”
他说完,便就在床边坐下了。辰年既说过他们要尝试着彼此信任,那他就信她。他放开手,在这里等她回来。
顺平暗暗叹一口气,给鲁嵘峰与那侍女使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顺平将鲁嵘峰叫到一旁,低声说道:“王爷虽这样说,可咱们却不能什么也不做。鲁头领放心,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便是谢姑娘真的一去不返了,他也不会迁怒到灵雀身上,为难你们父女。”
鲁嵘峰闻言,不断点头。
顺平略一思量,又道:“不如这样,你假作愿与他们一同走,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鲁嵘峰应下,忙独自回了自己住处。
灵雀正在房中焦急等待,见父亲回来,忙迎上前来,小声问道:“怎样?江大叔可要随咱们一同走?”
鲁嵘峰假意叹了口气,道:“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可愿意再回山里,不想他却要跟着这封王爷建功立业。我看他这般,什么也没敢说,就赶紧回来了。”
灵雀哪里想到父亲是在骗自己,瞧他这般唉声叹气,反而劝道:“人各有志,他既然愿意留下,那咱们就不去管他了。”
鲁嵘峰点头,又道:“爹爹一时糊涂,才给那王爷做了眼线,心里一直自责懊悔。你说大当家可真能原谅我?”
灵雀一心要把父亲拉出泥潭,闻言道:“爹爹放心,大当家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知?放心吧,她不会记恨爹爹的。”说着顿了一顿,又低声道,“若万一大当家不肯原谅,那咱们父女就另去别处,天大地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鲁嵘峰这才似下了决心,道:“行!爹爹和你走。”
他父女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就偷偷出得门来。顺平早与府中暗卫打过了招呼,自是无人去拦他们两个。两人一路顺畅地出了城守府,专挑僻静小路走,偷偷翻过城墙又往北快行了七八里,便就到灵雀与陆骁相约的那片小树林。
林中篝火还在,一旁树上拴了几匹坐骑,却是不见辰年与陆骁的身影。灵雀奇道:“他们脚程该比咱们两个快才是,怎的还没到?”
鲁嵘峰也是诧异,便道:“可能也快到了,暂等一等吧。”
鲁氏父女两个在林中焦急地等待着辰年与陆骁到来,却不知那两人此刻却在宜平城南。
宜平西南不远有座小山,山顶有家酒楼名叫望江楼,因着居高临江,风景极佳,本是个极热闹的所在,直到前阵子贺泽率军攻打宜平,这酒楼的生意才惨淡下来。酒楼老板怕受到战乱波及,索性就关了酒楼,带着一家老小回了江南老家。
因陆骁要辰年陪他赏月,辰年就想到了此处,特意带着他过来,笑道:“咱们也学一回风雅,临江赏月。”
陆骁笑着应道:“好。”
辰年抬头望了眼当空皓月,道:“你先去楼顶等着,我去后院取酒。我可听人说过,后面酒窖里藏着好酒,就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这家酒楼既能久负盛名,除却风景好,藏有美酒自也是原因之一。过了一会儿,辰年从后院酒窖中摸了几十年的陈酿出来,提着跃上楼顶,扔给陆骁,笑道:“你总瞧不上我们中原的美酒,尝尝,这可比你们鲜氏的酒差!”
陆骁接过,拍开那坛口,仰头灌下几口,不禁赞道:“好酒。”
辰年笑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瞧着陆骁将酒坛递过来,忙摆手道:“不成,我可不敢喝这么烈的酒。”
陆骁知辰年没什么酒量,也不勉强,只提着酒坛独自饮酒,过不了片刻,忽地问她道:“真的拿定主意了?跟着他?”
辰年点头,轻声道:“嗯。”
陆骁从眼角瞥她一眼,又喝了两口酒,这才说道:“看了你那封信,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没舍下他。”
辰年曾叫温大牙给陆骁捎了封信过去,信上请他帮忙在关外寻个地方给他们落脚,也说明了她不会过去,无须等她。
“写那信时并未想着与他和好,只是觉得不该再去打扰你。独自一人远走高飞最好,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辰年解释道,沉默片刻,又道,“抱歉。”
陆骁笑道:“你道歉做什么?这男女情爱之事最是没有道理可讲。我只是不死心,所以才来瞧一瞧你。与你说实话,其实看你这般,我倒像是突然下了一副重担,觉得轻松许多。你给了我一个放弃的借口,我就可以说,你看,不是我不去努力,而是感情之事实在无法勉强。”
辰年笑笑,不欲与他再说此事,便就换了话题,问他道:“拓跋垚待芸生怎样?”
陆骁想了一想,答道:“不错。”
辰年心中却是有些纳闷,按理说拓跋垚已经迁都上京,也称了王,早该立后,却不想一直没有动静,她忍不住问道:“那为何一直没有立她为后?”
“这当中涉及到王庭新旧部族之间的争斗,有几个部族一直反对立芸生为后,说她虽是雅善王女血脉,却有一半血脉出自西胡,不若我们鲜氏自己的贵女血脉纯正。说来我也好奇,好似有人在从中作梗。”陆骁说着又去看辰年,问道,“你猜我在慕容部看到了谁?”
“谁?”辰年不由得问道。
“樊景云。他虽易了容,可我瞧着就是他。”
樊景云是封君扬放在鲜氏的细作首领,在慕容部瞧到他不算奇怪。可陆骁却特意提了他出来,辰年想了一想,便就问道:“慕容部是不是反对立芸生为后?”
陆骁道:“不错,慕容部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部族,他们近年来势力大增,便是王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辰年忽地明白过来,封君扬不想贺家倒向鲜氏,自然是不希望芸生成为鲜氏王后。只是这般,芸生最是无辜。辰年知封君扬行事一向不择手段,此事又涉及到天下之争,心中虽不赞同他这做法,却也能够理解。
陆骁又道:“那樊景云十分狡猾,并未抓到他。慕容氏也不肯认,只咬死了芸生血统不纯,立她为后,还不如立鲜氏八大族的贵女。”
辰年听了不觉失笑,问陆骁道:“慕容氏是不是也有待嫁的贵女?”
陆骁笑道:“你果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的心思。慕容氏明明是想嫁自己的女儿,却不好明说,就先把八大族推了出来,引得他们也动了心。”
拓跋垚当初就是靠着新兴部族支持登上的王位,为着取得鲜氏那些老旧贵族的支持,这才去寻找灵骨与王女遗孤。不想灵骨与王女遗孤都寻回去了,八大族也终于肯承认他的王位了,这几个支持他的新部族却不肯同意立芸生为后。
辰年不由得叹道:“看似只是争一个王后,说到底,也是权势之争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皆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辰年忽用手指了江上明月,与陆骁笑道:“你瞧瞧,我怎看着江里的月亮比着天上的那个还亮?”她话音刚落,却又轻轻地“咦”了一声,奇道,“江上好似有船过来了。”
陆骁顺着辰年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从上游远远地行过几艘船来。这几艘船皆靠近江心行驶,船上半点灯火全无,若不是今夜月色明亮,两人视力又极佳,怕是根本无从发现。
辰年道:“这不是一般的商船。”
陆骁出身内陆,不懂这些,闻言奇道:“怎的见得?”
辰年站起身来,仔细地瞧了瞧那船,道:“夜间行船本就十分危险,这几艘船偏还连盏灯都不肯点,明显是要遮掩行踪。”她思量片刻,与陆骁说道,“你不知道,泰兴水军就在西边的一座江心岛上,没准就是他们,我得去近处瞧瞧。”
她说着跃下楼去,陆骁见此,忙在后跟了过去。两人从东侧下山,很快就到了江边。只是那江面甚阔,月色虽然明亮,却仍是瞧不太清楚江中情形。陆骁见不远处有个渡口,旁边停有几艘小渔船,便道:“那边有船,咱们两个到江中去看看?”
辰年听了,却是笑道:“就你我两个操船的本事,到了江中还不得任人宰割?还是快些算了。”
陆骁也不由得记起那年两人从青州逃出,操船渡子牙河时的情形,笑了笑,问道:“那怎么办?宜平可有水军?”
“封君扬手上倒是有一些,只是那水营却在对岸。”辰年想了一想,心中忽地一动,道,“咱们先在江边点堆火看看情况再说,一是可以向对岸示警,二也是警告江上那船,若真的是泰兴水军,瞧着行踪被人发觉,必会收敛些。”
陆骁点头,与辰年一同去寻枯枝干草。幸好此时已是深秋,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就点起了一堆火来。辰年道:“小心暗箭伤人,咱们去别处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