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真名
***
颐非很惊讶。没想到这根箭竟然跟姬婴有关。
而这也越发验证了他之前的怀疑:秋姜确实对姬婴格外关注。如今看来,不仅秋姜,如意夫人也很关注姬婴?
为什么?
还有他们说的那个人,是品从目吗?真正杀死姬婴的人,是品从目?!
***
暗室里,秋姜握着手中的箭,整个人看起来如遭雷劈,好半天才暗哑地开口道:“老师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如意门。”
“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如意夫人说着,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让红玉和小招接你回来,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找到品从目,为姬婴,为我,为大本营里被炸死的上百名弟子,报仇!”
秋姜抬眸看她,突似察觉到了什么,拉住她的手腕搭脉:“你的身体……”
“我走火入魔两次,现在已形如废人,元寿不长。”如意夫人平静地说。
“那你刚才还用此箭试探我?若我没有挺身救你怎么办?”
如意夫人看了红玉一眼,叹气道,“不是我要试探你,而是红玉坚持如此。”
“没错,我放心不过你!”红玉死死地盯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憎恶,“五儿他们是因你而死的。而且,风小雅说过,你是她的未婚妻,你本叫江江!”
秋姜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其实记得自己是谁,对吧?像你这样的人,被掳到了如意门,从风小雅的未婚妻,备受宠爱长大的药铺大小姐,变成了满手血腥的杀手。你会甘心?你会真的对夫人忠诚?你那个痴情的夫君风小雅,可眼巴巴地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呢!”
秋姜继续沉默。
红玉又道:“这些年,人人都说你是未来的如意夫人,因为,如意七宝中只有你是女人。但是,七宝之所以只有你一个女人,是因为其他冒尖的女弟子,都被你用各种方法杀了!”
秋姜挑了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了避你的锋芒,我不得不养晦韬光,依附五儿,以他的女人的身份游走门内。但是,我不服!”
秋姜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只有自己的一半的女子,看着她异常明亮决绝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那时她刚从南沿谢家回来,虽然拿到了足镔的配方,被夫人晋升为七儿,但并没有太多成功的喜悦,只觉身心俱疲,像是大病了一场。
她只想回房间去休息。
但在半路上,红玉拦住了她。
红玉对她说:“我的名字叫玛瑙。”
她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所以?”
“我现在被改成了红玉。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叫回玛瑙这个名字。”红玉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
秋姜想,大概就是从那天起,红玉把自己当做了假想敌。
她终于开口回应道:“你现在,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摊牌了?”
“我已得了夫人的承诺。”
“但你还没杀死品老大。如意门还不是你的。而我回来了。”
“你已是废人一个,连你那串神奇的佛珠也都烧掉了,我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了你!这样的你,就算回来了,又能做什么?”
“江晚衣说,我的伤半年后就能痊愈。”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半年?”红玉说着,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明晃晃的匕刃,在暗室中映亮了秋姜的眉心,和上面那朵颐非刻出来的姜花。
秋姜忽然笑了起来,连带着那朵姜花都跟着绽放一般:“夫人还在,你就要杀我?”
“如意门门规第一条‘胜者为王’。我就是要在夫人面前击败你,让你输得彻彻底底!就算你回来,又如何?继承如意夫人衣钵的人,只会是我!”
摇曳的烛光把红玉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无比高大。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许多许多。
从第一次在如意门中见到七儿时起,她就视她为此生最大的竞争对手,很想击败她。所以,她先是做了五儿的情人,因为砗磲负责监视同门,五儿拥有监视七儿的权力。她依附他,想抓住七儿的把柄和失误,但七儿太狡猾了,所做的一切都黑白不明,像一株最会投机的墙头草,无论风怎么吹,都能倒向最有利的一边,毫无破绽。
红玉只能继续等。她等啊等,却等来了五儿的死。
幸运的是,五儿虽然死了,七儿也失踪了,甚至可能背叛了组织,遁世逃走了。
这个发现让她激动不已,又若有所失。
激动是因为没了对手,失望也是因为没了对手。
她只能死守着如意夫人,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对如意夫人不离不弃,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因为她知道,如意夫人死了,她之前的一切也就全白费了。
她不是墙头草,她无法在如意夫人和品从目之间摇摆,最最重要的是,品从目也从来没有对她递过橄榄枝。她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忠诚终于感动了如意夫人。如意夫人许下承诺,只要她能杀死品从目,如意门就是她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七儿重新出现了!
她本不想告诉夫人此事,可朱小招那个大嘴巴却抢先一步说了。既然如此,那当着夫人的面打败七儿!这种胜利,甚至比继承如意夫人的衣钵更令她激动。
胜者为王。
背叛组织者死。
如意门,只有这两条门规。
如果不能证明七儿背叛了如意门,那么,就不择手段地打败她吧!
红玉想到这里,抖了抖手中的匕首,问道:“七儿,你敢应战吗?”
***
颐非在隔壁房间,看见了这一幕,也听到了红玉的这一问。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而比起秋姜跟红玉的对峙,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朱小招要带他来看?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朱小招一眼,朱小招感应到他的目光,冲他一笑,依旧是三分亲切三分热情三分体贴外带一分含蓄的神秘。
颐非打了个寒颤,心想不愧是香粉堆里打滚的生意人,笑得真恶心。
***
秋姜没有看红玉,她只是看着手中的毒箭,颤抖和悲痛都已停止,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
“红玉,在迎战前,我先纠正你三点——一,我不是江江。”
“狡辩!你若不是江江,早被风小雅杀了!”
“正因为怕他杀我,所以才有了江江。”
红玉的脸色骤白,似想到了什么。
而秋姜眼中只有平静,在匕首的锋刃下看上去,像是某种怜悯。
这种怜悯的感觉更加刺激了红玉,她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江江是假的?”
“江江是真的。但夫人发现风乐天在找这么一个人后,自然不会留着这个大麻烦。”
如意夫人再次出声道:“风小雅想要找江江,所以编造出四国谱在他手上的谎言。而我将计就计,派七儿伪装成江江接近他,为燕国的奏春计划做准备。”
秋姜淡淡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燕王,必须先砍掉他的两条臂膀:一个风小雅,一个风乐天。我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父子去的。”
“所以,秋姜的姜,根本不是姜花的意思,是江江的暗示。我在风小雅那牺牲了三名得力弟子,就是为了让他相信,七儿就是他那个被略卖的未婚妻。”
“他信了。所以他父亲死了。即使他父亲死了,他也不能杀我。因为,他认为我是江江。”秋姜至此,露出了一个极尽残酷的微笑,即使是红玉这样shā • rén不眨眼的人,看见了这个微笑,都不寒而栗。
***
一墙之隔的颐非也在不寒而栗。
此事其实与他没有直接干系,但这一路行来,作为风小雅的同盟者,和秋姜的同行者,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恨纠葛全部落入了他的眼睛。
他像坐在台下第一排的看客,看了一出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的大戏。
戏中二人,男的痴,女的惨,让他也无可避免地跟着情绪忽起忽落。
可现在,居然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如意门的piàn • jú?!
虽然他猜出秋姜可能不是江江,但万万没想到,秋姜是故意冒充江江。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风乐天和风小雅这对父子都被她和如意夫人耍得团团转。风乐天献出了头颅。而风小雅……赔上了心。
shā • rén诛心。
世间最恶。
这就是如意门?
这就是如意门最最出色的细作——鬼血玛瑙七儿?
颐非看着镜子里扭曲变形的秋姜,忽然发现,她的的确确就是一幅画,每个细节都是矫揉造作地画上去的。
他从没认识过画皮下的人。
***
“那又如何?”红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就算你不是江江,又如何?”
“那说明我的任务十分成功,我如今归来,如意门就应该是我的。”
“就凭现在的你?”
“这是我要纠正你的第二点——我看起来很虚弱,但只是假象。”
红玉面色微变,沉声道:“我不信!”
“你可以试试。”
“如果我赢了?”
“如果你赢了,我就把玛瑙的名字还给你。今后听你的,你说什么就什么。”
“一言为定!”红玉刚说完,就扑了过去。
秋姜距离她不到一尺,再加上她已没了佛珠,红玉很有信心一击必中。
杀了七儿,如意门就是她的!
红玉的动作极快,几乎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她故意挑着眉心的位置扎,因为她看那朵姜花很不顺眼!
然而,她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在她刺中秋姜的眉心前,一道白光从她后背刺入,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
红玉的匕首碰到了秋姜的眉心,但也仅仅只是碰到,再然后,脱手坠落,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低下头看着心脏处冒出头的剑尖,再扭头看向身后——如意夫人的手上握着一把剑,剑柄上有两根很长的丝带,而锋利的剑身就插在自己的身体里。
红玉颤声道:“为、为什么?”
明明是她和七儿的决斗,为何夫人要出手?
她没有提防夫人,因为夫人已没了内力,更因为近一年来她们两个生死相依,同甘共苦。
她万万没想到,夫人会选择杀她……
“我老了……”如意夫人松开剑柄,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绿衣已不再,细腰依旧。
这是秋姜时隔五年后,再次见到如意夫人。她跟刀刀描述的一样,有一张假脸。因此,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光滑,五官还是那么完美,头上戴着乌黑如墨的假发。但是……
她确实老了。
衰老从她微微蹒跚的步伐、微微佝偻的脊背,和连香粉都无法遮掩的腐朽体味中流泄出来,像一只年久失修的鼓风箱,随时都会破碎。
“所以,你不想把如意门传给我,你非要传给她?”血源源不断地从红玉的身体里流出来,同时流出来的,还有她的眼泪,“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年,只有她忠心耿耿地守在夫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