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商国储君有莘不破独身闯夏都
“有穷商队的旅途,也该结束了吧。”
龙门山围杀
大河已在眼前。滔滔河水从北向南奔流而去。宽阔的河面中漂着一叶扁舟,一个渔翁在河水湍急处撒网,几次捞空,他却依然不肯放弃。
有莘不破立在岸边,高声叫道:“这位老丈,劳烦渡我过河。”那渔翁似乎有些耳背,有莘不破连叫了三次才听见,他摇橹移舟,靠近岸边,笑道:“小哥好大的嗓门,可是要过河?”
“没错。”
渔翁笑道:“这河水可阔哩,水流又急,若不是遇到我,只怕小哥三年也过不去。”
有莘不破笑笑,道:“是,是,有劳。”说着便跳上了船。
渔翁摇橹向东,河水湍急,每向东面进得一尺,先被河水往南面冲出一丈。
有莘不破指着河边门一样的高山道:“好山!老丈,这山可有名头?”
“有!有!这是龙门山!”
有莘不破惊道:“龙门山?就是大禹劈开的龙门山吗?”
“没错!当年九州洪水滔天,天降禹王理水,沟通天下水脉。这条大河走到此处却被这座龙门山阻住,禹王奋起神威,化作巨熊,把这龙门山拱作两半,这大河才得以通畅!”
“这传说我也听过。”有莘不破笑道,“还听说每隔十年,便有无数鲤鱼逆流而来跳龙门,跳过了便成龙。”
渔翁哈哈大笑:“没错没错。不过鱼就是鱼,龙就是龙。那些逆流而来的鱼儿,都是心存侥幸。跳过了自然是一步登天,若是跳不过,不免在龙门山上晒成鱼干!老朽这把年纪了,成龙的鲤鱼还没见过一尾,倒是龙门山上的鱼干见得多了。”
有莘不破心中一动,道:“老丈,这里的水可急得很啊,你怎么选这里撒网?只怕难有收获吧?”
渔翁道:“不在急流险滩之上,哪里等得来大鱼!”
有莘不破哈哈大笑道:“不错!有理,有理!”眼见走了这么久也没到河心,有莘不破道:“似这样走法,要走到几时?风来,风来!”他此刻修为已臻化境,不必动刀,气随心动,氤氲之气冲天而起,阴阳对冲,在西边的河面激成一阵小旋风,风力把小舟向东岸荡来,不过片刻便撞上了岸边礁石。有莘不破一跃上岸,那渔翁抱着木橹叫道:“你这小哥好没道理,我好心渡你过河,你竟然弄什么妖法起风,可把我的船给撞坏了!”
有莘不破笑道:“别装了,我才上船,你两句话就露底了。老头子你到底是谁,报上姓名来!若是无名之辈,小爷我还懒得动刀呢。”
渔翁哈哈大笑,整条大河好像活了一样,大浪翻涌,一股巨浪把他托起。他居高临下指着有莘不破道:“小儿辈现在才发现吗?可太晚了!”
有莘不破恍然大悟,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河伯东郭冯夷!老头,怎么你还没死吗?”
东郭冯夷“哼”了一声,激起滔天巨浪,向岸边逼来。
有莘不破笑道:“你要在河心就动手,还占着几分地利。现在才和我破脸,哈哈,没你的好果子吃。不过小爷有事,不陪你玩了。”转身往东南跑去,没跑出几步,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再跑出几步,连眉毛也焦了,心中一惊:“这东郭冯夷不是一个人来的!”抬头一看,东南方向上竟然多了一个太阳!“东君!”
东郭冯夷笑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
有莘不破脚下停了一停,转向东北方向掠去,结果热气未散,湿气却瞬间大盛,只见空中一片乌云滚滚而来,片刻间把晴朗的天空遮住了一半。
有莘不破一见,便知多半是镇都四门中的云中君到了。以一敌三,有莘不破自忖不敌,但身陷重围,反而激起他的斗志。他手按鬼王刀,立定当场,环顾左右,见正东方那座山甚是突兀,心念一转,大声叫道:“山鬼也来了吗?现身吧!”
前后左右四个声音闻言一齐大笑,前方那声音竟然十分熟悉!听到这个声音,有莘不破手心竟然沁出冷汗:“难道是他!”
东面那山一阵扭曲,就像一口鼓满气的布袋漏了气一般,慢慢平扁下来,摊在地上,原来是龙门山的影子。影子中走出一人,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看见这人,有莘不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都雄魁大人。”
都雄魁赞道:“不错不错,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连站也站不稳,现在居然还能在气势上和我抗上一抗,进步好快啊。”
有莘不破背上已经湿透了,勉强提声叫道:“能劳都雄魁大人三番两次来为难我这个小辈,有莘不破的面子可真不小!”
都雄魁笑道:“小王孙啊,你也不用跟我耍嘴皮子了。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来,说不定你还有逃跑的机会,现在却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夏都去吧。看在你舅公的分上,我绝不为难你。”
有莘不破奇道:“你和我舅公不是死敌吗?”
“是啊,还是不死不休的死敌。”都雄魁叹道,“但你要知道,修为到了我这份上,要找一个死敌可有多难。”
有莘不破点头道:“那倒也是。”
都雄魁叹息说:“更何况,我和有莘羖是从少年时代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从小到老,几十年的恩怨,何其刻骨铭心!听到他故去,我可难过得好几天坐立不安。放眼天下,英雄又弱一个。唉……”
有莘不破想起舅公——那个有莘氏故事中的绝代英雄,那个奶奶成天念叨的骨肉亲人,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都雄魁道:“小王孙啊,跟我回去吧。你不想到夏都看看吗?放心,我保证你在夏都不会掉一根毫毛,就是大王要为难你,我也绝不答应。”
有莘不破心中一动:“要不要先顺着他,等到了夏都再设法联系江离……”但他随即看到南方幻日、北方乌云步步进逼,心中犟气发作,不愿低头。他按紧鬼王刀大声道:“都雄魁大人,我自知打不过你,不过要我不战而降,有莘羖没这么窝囊的外孙!”
都雄魁眉头一皱,道:“小孩子家怎么这么不知进退!”
东郭冯夷眼见占尽优势下有莘不破也不肯投降,不耐烦道:“宗主,这小子既然不识好歹,我们……”
突然天际一声鹰鸣,打断了东郭冯夷的话。一头雄鹰凌空飞近,一个盘旋,冲出了乌云的围堵,飞临有莘不破头顶。东郭冯夷心中一惊:“宗主这次可失算了!”都雄魁却连连冷笑,背负双手,半点也不着急。
有莘不破眼见龙爪秃鹰突然出现,不喜反惊:“羿令符没收到留下的书信吗?怎么还是跟来了,不知道来了几个人。”
天高云阔,河水汹涌,却不见羿令符的身影。东郭冯夷等正自疑惑,猛地见龙爪秃鹰爪子上抓着一物,却是有穷至宝“有穷之海”!秃鹰一声鸣叫,丢下有穷之海,放出一道光华,十八辆铜车、三十七匹风马冲了出来。铜车、风马落地,马上绕着有莘不破围成圆圈,把有莘不破团团护住。为首一人腰盘巨蛇,背负双弓,kua • xia马蹄铮铮,绕着刚刚布下的阵势走了一圈,鹰眼睥睨,竟不把幻日、乌云、巨浪放在眼里。
风马经过有莘不破身边时,他冷冷地看着马上男子,怒道:“你来也就算了,带他们来干什么?”
羿令符也不理他,竟纵马向都雄魁走来,朗声道:“大夏东方方霸、商王座下偏将羿令符护送我国王孙前往夏都朝见天子,前面挡路的是何人?有何贵干?”
都雄魁一怔,随即笑道:“天子听说小王孙游历东归,恐怕地方上诸多怠慢,特令老夫前来迎接。”
羿令符点头道:“既如此,还请在前引路。”他又回头下令道:“整顿行伍,随天使东行。”说完马上向有莘不破施礼:“储君,请上车吧。”
有莘不破盯着他,双眼通红,仿佛要把他吃了。
车队中走出两个老者,竟是苍、昊两长老,一齐施礼道:“储君,请上车吧。”
有莘不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哭音,指着羿令符道:“你……你好!”说完一拂衣袖,步入主车。
车行辚辚,径向东南。
旧时相识
大夏王都是九州枢纽,天下货物,一入城门就要涨三成价钱。
小无赖马蹄在巴国拒绝有莘不破之后,带着哥哥马尾到处浪荡,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一个月前来到王都,还没站稳脚跟,兄弟俩便把西南道上积攒下来的钱财全花光了。
“哥,我看我们还是出城吧。这里不好混。”
“嗯。”马尾啃着最后一个麦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兄弟俩就要出城,谁知城门口的盘查突然比平时严厉十倍。一些地痞流氓还没出城就被莫名其妙地扣了起来,在王都干过几次偷窃的马蹄心虚,拉了马尾就往回走。“奇怪,莫非王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走不多远,蓦地听见一个人嘟哝了一句什么,声音有些耳熟,急忙转头看时,却瞥见两个背影匆匆离去。马蹄喃喃道:“奇怪,这两个人的背影好熟。”他来王都日浅,放眼过去全是陌生脸孔,遇到熟人反而是第一次,当即叮嘱马尾道:“你到烂口巷子等着,我有点事情办。”
马尾哦了一声,也不问什么,转身就走。马蹄远远跟着那两个人,跟了一会儿,前面两个人脚步加快,几个转弯,突然消失。
马蹄正自疑惑,突然拐角处有人出手扣向他的咽喉。马蹄没受过什么正规的武技训练,靖歆虽然收了他做徒弟,却一点功夫也不传给他。倒是从祝融火巫那里偷学到一些扎基的功夫,还有那块半懂不懂的秘籍,这一年练下来,倒也有了几分本事。他临危一闪躲开,跟着脚向偷袭的人踢去。那人身形一避,跟着反扑,手法十分娴熟。两人近身扭打,一个照面同时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一齐叫道:“是你!”
原来这人真是马蹄的熟人,竟是有穷商队松抱车的车长阿三。角落里闪出另外一个人,老得像一只熟虾,却是有穷在寿华城收留的百岁老人、年纪大得连本名都忘记了的老不死。
马蹄轻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然后松开了手。
阿三也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脸上神色也缓和了很多。马蹄待在有穷商队的时间很短,虽然最后没有加入,但在向有莘不破求情时阿三却帮过他大忙。阿三也喜欢马蹄做事的拼劲,一来二往,两人算是有几分香火之情。
“我一路做生意,没想到在夏都蚀了本,正要出城,没想到城门对外地人的盘查突然严了起来。”马蹄把自己的经历说得十分堂皇,又道,“你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听说东人不久就要造反,现在王都对和东方有关的人——特别是商人非常小心呢。你们怎么在这个时候来王都?”
阿三看看老不死,一时决断不下是否该说实话。
马蹄察言观色,故意惊道:“城门突然查得那么严,不会就冲着你们俩吧?”
阿三道:“不会,我们这两个小人物,也值得夏都的人这样大动干戈?”
“你们两个?怎么你们不是和商队在一起的吗?难道……难道阿三哥你也脱离商队了?”
阿三怒道:“你胡说什么!我阿三生是商队的人,死是商队的鬼。”
马蹄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怔了一下,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弟我乱说话。这么说,商队也来王都了,藏得可真好,我一点儿消息也没收到。”
“商队还没来,不过……”阿三脸上有些颓然,“不过可能也快了。”
听到这个消息,马蹄心头乱跳。有穷商队到了哪里,哪里就免不了一场混乱。虽然那个让自己又害怕又妒忌的有莘不破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能占尽上风,但这里是大夏都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他有莘不破再想独冠群雄,只怕没那么容易。听到有穷要来的消息,马蹄已经把出城的事情完全丢在脑后,满心想着怎么在这件事情上浑水摸鱼,于是忙问阿三:“那你这次来,是探路?”
阿三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摇头说:“不是。唉,马蹄兄弟,你虽然是朋友,但终究不是商队的人,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
马蹄忙道:“这个兄弟理解,理解。不过现在这形势,你们俩要在这王都落脚,只怕有些麻烦吧。”
阿三叹了一口气,点头说:“我们昨天刚来,在客店住了一晚,但后来才知道那个客店离卫所太近,想另外找个下脚处,谁知道城中各处突然戒严了起来,那些人听了我们的东方口音,都不大敢收住。那些人那副样子,我们也不敢住他们的店,正想先出城避避风头,谁知道城门也查得严了。”他又想了想,说道:“马蹄兄弟,你来夏都做生意也有些日子了吧,在夏都应该有些门路,哥哥我现在是举目无亲,你无论如何得帮这个忙。”
马蹄心念一转,道:“阿三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我生意蚀了本,就是找到房子也没钱帮阿三哥你……”
阿三截口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哥哥我好歹也是有穷的车长,一点积蓄是有的。就是王都第一流的客店,我也能让我们三个住上一年半载。”在有莘不破接掌有穷商队之前,阿三并没多少积蓄,但这一年走下来,有穷商队早已富得流油。有莘不破对属下十分厚待,阿三是松抱的车长,加上他掌管的是台侯的座车,是有莘不破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因此又比其他车长不同。他现在的身家,就是到了富甲天下的亳都也能做个小富翁了。
马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心里还是认为阿三多半来是给有穷公干,花的是有穷商队的公款,决心在摸到大鱼之前先捞点小钱,便道:“阿三哥,如果你钱财上没什么问题,那我建议你别住客店了,就租一处房子住下,买好柴米油盐,把门一关,就是个把月不和人打交道也没问题。不用每天跟客店老板小二打交道,省下许多费用不说,而且也安全得多。”
阿三大喜道:“好主意!老叔,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