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相信难——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人悲伤到了极致,就会变得麻木。
一双紫色的高跟鞋出现在眼前,纤长的腿缓缓屈下,喻茵一页页拾起地上的文件,放进文件袋。
我张开嘴,试了很多次才发出声音:“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不会相信。”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你就继续相信他吧。”喻茵拾起东西,站起来。
我抬头,蒙胧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喻茵似乎在笑。临走前,
她还留下一句话:“我知道他喜欢你,为了你他什么都敢做,可我不会和他离婚,总有一天他会回头……”
记不清过了多久,我走出咖啡厅。
夜幕降临,我的眼前全是黑暗……
手机响了,我在包里翻了好久才找到电话。电话是叶正宸打来的,他说带我去吃晚饭。我没有回答,他当我默许了,直接说:“我在楼下等你。”
医学部的大门前,一个人笔直地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比银杏树还要笔直。他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夜风撼动不了他,只能不安地撩动他的衣襟。
不用去细看,我已看出是谁。我走向他,走到他面前。细碎的星光中,他的轮廓很模糊。
心口一阵刺痛,我伸开双臂,抱住他,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口。片刻的惊讶后,叶正宸伸手拍拍我的背:“怎么了?藤井又骂你了?”
我在他怀中仰起头,轻轻摇了摇。喻茵没说错,他很会把握人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男人最让女人无法抗拒。在银杏叶的清香里,他把我拥入怀中,一个浅吻印在我的眉心。
白色的月光落在他的笑容上,其中溢满了兴奋的期待。我笑了笑,觉得不够,又笑了笑。
“回来的路上,我不断问自己。我爱你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他不懂我在说什么,专注地听下去。
“你有未婚妻,我可以原谅,可以等你;你和她上过床,我也可以当你一时冲动;哪怕你爱过她,我想,我也不会怪你。可有一件事,我不可能原谅——”我怕他听不清楚,刻意缓慢地说,“你是个有妇之夫。”
他的笑容退去,惨白的不知是月光,还是他的脸色。
我等着他解释,等着他坚定无比地告诉我,他和喻茵,没有关系。
这一次,他沉默了。在我最希望他骗我的时候,他反而不骗了……
“为什么不说话?”我看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们没有结婚。”
只要他说,我就信。我可以当那本结婚证书是伪造的,那些协议都是伪造的,只要他说一句:“我没有结过婚。”我真的信。
“你见过喻茵了?”他问。
“是的,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沉默了。在他的沉默中,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为什么要骗我?”我松开手,踉跄着退后一步,“你让我相信你,我什么都相信……”
他轻轻摇头:“我承认我隐瞒了你很多事,但我没骗你。”
“有区别吗?”
他望着地面,沉吟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我:“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可能挽回你了?”
“不可能了。”就算我再爱他,也不可能做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早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我不应该赌这一次……”
“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不想。
我原以为,我亲眼看着他走进喻茵的家,看清了现实的残酷,最伤心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喻茵是他的未婚妻,心疼得像是裂成了碎片,我以为再不会有什么事能让我比这更痛了。然而,我太低估他了,比起这番话,之前的痛苦根本称不上“痛苦”。
真的称不上。与一个你最爱、最相信的男人口口声声只爱你一个人,却不能和你在一起相比,还有什么称得上痛苦?
我默默离开,他没有纠缠和挽留,只问了我最后一句:“你能原谅我吗?”
“能。”我告诉他,“等你死的时候。”
这段感情以最丑陋的方式彻底结束以后,我再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大哭一场,发泄出心里的愤懑,可眼泪就像干涸了,一滴都掉不下来。
叶正宸没有再找过我,但有时我会收到陌生的E-mail,没有正文,没有署名,附件里存着关于我研究的抗肿瘤细菌的最新资料,某些重点地方标了红色。我下载下来,细细地读。
我还收到过东京寄来的包裹——Leonidas的现制巧克力,包裹上没有邮寄人信息。可可脂仍丝滑香浓,但我已吃不出甜味。
还有一次回家的途中,我的自行车链子断了,我推着车子走回公寓,用了整整一个小时。第二天,我问清楚哪里有修车的地方,正准备推着自行车去修理,却发现它已经被人修好,连不太灵敏的刹车闸也被修好了,很多磨合处还加了润滑油……
我当然知道是谁做的,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挽回,想补偿,还是已经习惯了对我好,就像我已经习惯了接受这种好?
大脑被太多想不通的问题纠缠着,我站在细菌培育室里看细菌,恍恍惚惚,忘了时间。等我发现对面楼里的灯灭了,我才想起看表,竟然凌晨一点了。我从实验室走出来,脱下防护服,站在电梯门口,整栋楼里死气沉沉的,不时飘过消毒水的味道。
我用双臂环住胸口,背后似有一阵阴森森的风。电梯到了,门打开,我急忙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又退回原地,因为我看见一身白大褂的叶正宸站在里面。白色穿在他身上永远是那么神圣,与阴森的黑夜格格不入。
我深深地望着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一个人,明明站得很近,迈出一步就能站到他身边,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的一刻,他快速按住了“开门”键,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期待。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们维持着等待的姿势。
我看着他手腕上的表,黑漆漆的海鸥表,秒针在一下下跳动。我悄悄把手放到身后,拉了拉袖子,盖住手腕上的手表。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电梯尖锐的警示音响起,五声、十声……声声刺耳。他松开手,沉重的门在我们面前关上,如同沉重的命运之门,关闭了就再也不会开启。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捂住脸,决堤的泪水从指缝里涌出。不是我不想进去,我怕自己进去了,会控制不住告诉他:我想他。
我想抱着他,哪怕仅有一秒钟。
电梯又一次打开,我放下捂住脸的手,走进去……
等我看见他站在电梯里时,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出去,来不及擦眼泪,更来不及用袖子遮住手腕上的白色手表。我退到最里面,低着头,抵着角落站着。
电梯在下坠,心也跟着下沉,沉得见不到底。
“你的脚还疼不疼?”他问,没有表情。
“不疼了。”我答,也没有表情。
电梯门打开,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