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十二岁
第七章
在严雪临无动于衷的表情中,阮白选择迎难而上,继续自己的合理诉求,讲那些起床后才想好、用来说服这个人的理由。
他问:“三叔,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严雪临闻言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审视着什么,没有说话。
从概率上来说,有百分之九十九是拒绝的意思。
江瞩作为严雪临的助理,当然很会帮上司排忧解难,立刻笑着道:“阮也少爷,老板今天很忙,不如我叫人送您去学校好了。”
很显然,他明白了严雪临不久前说的那句话的暗示。“小少爷”是个不能被提起的称呼,那么就要换一个。
阮白像是没有明白那么多的拒绝信号,他轻声说:“别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第一次上大学,别的小孩都有家长送,我也想要。”
别人有的,他也想要。
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他们关系亲密,其实才见面三次,每次都有不愉快的意外发生。
阮白的记性好像很差,过去的事已经全部忘掉,可以对严雪临说出这么任性撒娇的话。
严雪临点了下头,他忽然有了点兴致,问他:“没有会怎么样?”
这句话给予了阮白很多鼓励,似乎见到胜利的曙光,其实在起床后短暂的清醒时间里,谎话只编到这里,但他很擅长说这些,无需多想,顺口道:“没有的话,会被歧视家庭不和睦,才会没有家长接送。你听过校园霸凌没有,现在很多的,会被别人抱团欺负,因为是没有靠山的小孩。”
越说到后面越离谱,因为可不是什么郑重的请求,理由也无需认真,主要目的是达成任性的要求,手段是撒娇。
严雪临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问:“首先,你是小孩吗?”
阮白显得很理直气壮:“怎么不是,我才上大学呢。”
严雪临“嗯”了一声:“春城大学明天正式开学,周玲玲搭乘下一趟飞机,可以赶得及和你一起去学校。”
阮白:“……”
他甚至不是直接拒绝,而是明知道阮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随口胡说,还要给出一个合理方案,让阮白无法再继续纠缠下去。
阮白觉得很没意思,他的兴趣消失得很快,在严雪临那句话的后半段就不见踪影了。
为了给严雪临找这么点不自在,他付出了很多。
本来他可以睡到中午,吃完凯瑟琳准备的午餐,再让陈伯叫一辆车,还会有陪同的人,在黄昏到达学校,整理好宿舍。
他只是在做一件有趣的事,讲那些话也是为了得到严雪临的反馈。
被逗笑、打动,或者是无可奈何。
可能都有一点,无论哪个都比面无表情的严雪临有意思,其实最想看的还是他的无可奈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结果都没有,被轻飘飘地打发了。
阮白迎难而上的美好品质消失得比他对严雪临的兴趣还要快,此时他轻易被困难打败了,并且没有再尝试的打算。
严雪临略微抬起头,看到车窗外的阮白。
他那时刚说完那些可笑的理由后,歪着脑袋,半边脸颊贴在车窗上,只是不想送他去学校,就像是受了很大委屈,露出那种看起来真的很难令人拒绝他任何请求的神情。
可严雪临还是拒绝了。
隔着车窗时,他们有一秒钟的对视。
下一刻,阮白的那些可怜的、令人心动的神情全都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
因为他放弃了。放弃得比任何人都要快,不在乎之前付出多少,失去了多少沉没成本。
严雪临还以为他会多努力一会。
于是,他把车窗又往下打开一些,对阮白说:“上车,送你去学校。”
然而,此时的阮白已经不是方才的阮白了。
何必如此,他又不是出不起打车的钱。
阮白对严雪临的话不为所动:“不用了。我准备打电话给周玲玲女士,邀请她参加我的入学典礼。今天天气很好,飞机准点,想必她不会错过。”
严雪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而阮白能看到江瞩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可能没人会和严雪临这么说话,会拒绝他的要求。
一个有骨气的人就应该这样。
严雪临不再看他了,慢条斯理道:“外面的车,只能停在院门那。陈伯年事已高,你应该不会让一个老人替你拎箱子。”
是威胁。
这个人!
有些时候,看清形势,适当接受别人的好心帮助,也是人生的必修课。
阮白心安理得地屈服,敲开江瞩的车窗,请他帮忙给自己拎行李。
江瞩默默地整理今天要用的资料文件,其实一直听着后面的动静。
听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严雪临的行为就像是在猫咖逗主动营业求蹭的猫咪,猫的兴致正高,他却不想逗了。
可以算得上是缺德了。
不过老板的手段高超,又把生气的猫逗回来了。
其实江瞩觉得整件事都很奇怪,如果是平时的严雪临,可能会在阮也说第一句话时直接让自己安排,不会给阮也说第二句的机会。
严雪临一贯的少言寡语,而这段对话漫长、无用、浪费时间,本来不该发生却发生了。
看来这位阮也少爷以后可能需要重点关照。
真的有点特别。
将两箱行李搬到后备箱后,阮白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在离严雪临很远的位置。
严雪临看了他一眼,深深的皱了皱眉,让阮白产生一种自己很烦很缠人,却让严雪临都有点无可奈何的错觉。
那也不错。阮白感到心满意足。
汽车启动后,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
穿过水杉大道时,混合的光影从车窗外掠过,将严雪临的绿眼睛映得更加澄澈。
阮白看着他。
如果严雪临不说那句话,不提周玲玲,即使拒绝了阮白的要求,他也不会放弃得那么快。
那么当阮白得偿所愿,可能会讲点好听的话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忍辱负重上车。
可严雪临也不在意这些,他看起来像是全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也只会在意工作报告页面上显示的那些难懂的数字。
这样的人会是爱情小说的男主,阮白真的有点好奇他会怎么谈恋爱。
汽车停在新生接待处,江瞩本来想要代办那些程序,被阮白拒绝,说是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便背起随身的包,走下车。
负责新生接待的学长学姐都很热情,阮白拿出录取通知书,核对证件,在报道单上签字,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校园卡,学生证,并且得知了宿舍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拒绝了学长的好心指引,阮白将所有与身份有关的证件一一收好,绝不会因为意外被人看到后才像汽车的方向走去。
幸好严雪临不是真的家长,否则恐怕很难不陪同一起前去,那么也就会看到他的身份证、学生卡,和系统中的名字。
不是阮也。
他把名字改掉了,改成了自己的,也是这本书中不能提起的名字。
今天是新生开学日,学校里满是车,每一个家长都怀着殷切的期待,美好的祝福,将心爱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希望他们能学有所成。路过那些人的时候,阮白会忍不住看他们,隐约感到一点心酸,他是没有父母的人。
汽车缓慢地行驶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阮白分到的宿舍,明月楼。
车停在楼前面不算宽敞的大道上,旁边栽满了梧桐,走路的小道是青石板铺的,上面有很多碎裂的痕迹。
江瞩先走下车,打开后备箱,叫上司机,准备一同和阮白上楼,顺便整理宿舍,购买一些学生开学的必需用品,这些琐碎的事估计要花费很多时间,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江瞩考虑叫办公室的哪个人来负责这件事。
阮白也下了车,站在空旷的地方,往上数了一下楼层,不知道楼里是怎么排序的。但按照从右到左,数到的房间正好是他中意的,三楼,向阳,阳台上有一棵高树的树冠挡着,也不会太热。
他还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阮也。”
阮白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这是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身,看到严雪临站在不远处,他说:“阮也,我送你上去。”
比如那个确实不是真名的阮也,这句话更像是假的。
阮白偏过头,他的脖颈白而瘦,透过树影的斑驳日光洒在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像一片很细的瓷釉,他有点疑惑:“什么?”
严雪临皱了皱眉,一字一句道:“不是你自己说,没有家长接送,会被歧视家庭不和睦,会被抱团欺负,因为是没有靠山的小孩。”
那都是阮白之间随口瞎说的瞎话,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编了哪些,严雪临的记性是真的很好。
阮白呆了一下,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直到严雪临接过司机手中的箱子,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于是,现在的情形没人能预料到,江瞩站在原地,看着严雪临和阮也各拎着一个箱子,往明月楼走去。
阮白走到宿舍管理处,准备出示学生卡,换取303号房的钥匙。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像窗外看去。严雪临穿了一身体面、昂贵、浑身上下连一根绒毛都不会沾染的黑色西装,神色很冷,模样英俊,在一群或是焦虑,或是欣喜的家长中显得格格不入。
阮白不想让他多等,飞快地接过钥匙,提起箱子,往外走去。
还未走到严雪临面前,箱子却不由自主地从手中掉下去,“啪嗒”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很响。
阮白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小心用的是左手。那一边的手腕根本不能用力,现在抖得厉害。
他怔了怔,将钥匙换到左手,空出右手,严雪临却先他一步走过来,提起倒在地面的箱子。
替阮白拎了箱子,严雪临评价他:“这么娇气。”
阮白抿了抿唇,小声地反驳:“没有。”
到底还是原谅了严雪临这次不客观公正、有失偏颇的评价。
303号房的门是虚掩的,阮白先敲了一下,随即推开,第一眼看到的窗外的树冠,正对着阳台。
他的运气真的很好,果然是中意的那间房。
严雪临面色淡淡的,将阮白的箱子放在唯一空置的那张床边。
这是个四人间,其他三个室友都来了,床铺也收拾完了,屋里已经有生活过的痕迹。
二号床上坐着的两个男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咧开嘴笑着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三号床的好兄弟。”
阮白对他们笑了笑,接过严雪临手中的箱子。
房间里的气氛不太热烈,大约因为严雪临像是块冰,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有种居高不下的冷淡感。
不过,严雪临的手机忽然响起,他走去阳台接电话了。
看到严雪临去了外面,阮白小声而自然地抱怨,就像每一个刚来大学的普通高中生:“这是我三叔,家里最凶的那个。”
果然,二号床的两个男生心领神会地点头,一下子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阮白打开箱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他们聊天。
二号床的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一个叫秦意,一个叫简正秋,高中时就是好朋友,大学又考了同一个,但分到一间房却不是巧合。简正秋的妈妈是春城大学的行政老师,便麻烦宿管科把他们俩安排在了一起。分宿舍的基本原则是同班同专业的在一起,这样也方便平时的学习交流,但总有多出来的学生,不同专业就凑成了混合宿舍。303就是这样。阮白学的金融,秦意是土木,简正秋学数学,而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温故则是念历史。
今天早晨,阮白才在世界的不知名角落——严雪临的面前贷款要校园霸凌自己的室友人都很好。
出于谨慎,阮白还是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他怕在阳台的严雪临听到,大多数时候都是问问题,等待热心室友的回答。
阮白将不多的几件衣服放到衣柜中,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的被单和被罩是凯瑟琳女士精心挑选的。她已于前几期迅速地了解了春城大学的状况,并根据关键词搜索得到了学校售卖的床上用品质量不佳这一结论,亲自挑选了一套尺寸合适,事先清洗好的床上用品,还有两条毯子,将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秦意和简正秋打打闹闹的,揽住对方的脖子,兴高采烈地说:“我们秋秋在高中就是知名的男妈妈,懂吗?有什么找他就行了,肯定给你办妥了。”
严雪临一从阳台进来,秦意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他走到阮白身前,解释道:“有点事,现在要走了。”
在汽车行驶途中,江瞩同严雪临汇报过今日原定的行程,很长的一段,阮白瞥到打开的文件里的一页都写不下。
即使阮白真的很任性,也没有想过,会要严雪临真的扮演他的家长,拎着两个行李箱,送他到明月楼的303号房,这一切都是预料外的事。
严雪临问他:“你的学生卡卡号是多少?”
阮白暂时忘掉了那个秘密被严雪临发现的风险,当着他的面从背包中拿出学生卡,报出一串数字。
严雪临在手机上敲下这串数字,应该是让江瞩往他的学生卡上充了一笔钱,简短道:“有事打电话给我。”
不是打给江瞩、陈伯,或是什么别的其他人,而是打给严雪临。
他甚至连阮白随口说的瞎话也记得,在室友面前表现得就像真的是阮白的家长、监护人,阮白受他保护,会时时刻刻看着这个小孩一样。
连阮白这么记仇的人在此时此刻都毫无条件地原谅了早晨的严雪临。
随后,他是真的要离开了,对宿舍的其他几个人说了句“麻烦你们的照顾”,又叮嘱了句阮白要记得请室友吃饭,才推开门,却被阮白拽住了袖子。
他看着阮白。
阮白很会装怪哄人,到了真乖的时候却显得笨拙,拽了好一会袖子,才说出临别的话:“注意安全,工作完早点休息。”
聪明的时候嘴皮子很溜,说真心话笨的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