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三、陈溪往事
田里、地里干活的农家人,越来越少。
而村口大榕树下,却几乎每个白天都能看到一帮喝茶吹牛的大老爷们,果皮瓜壳堆了一地。
像红砂家这样,每日下地辛勤农耕的,反而成了异类。
又一天,红砂的爹在地里干活,直接累晕了过去。
邻居们闲适的喝着茶磕着瓜子,看到他们匆忙抬着老人回家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冷笑。
“有福不会享,活该……”
“假模做样的干什么啊?”
“噢哟,就她家疼女儿,可这女儿不还是要下地,晒得黑不溜秋,我们家彩霞、晚霞现在不知道过得多舒服呢,我待会回去就去给她们煮红枣鸡汤,她们可爱喝这个了!”
“是啊,还是你有福,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马上家里要起房子了吧?”
“哎,当初我前两胎连着生彩霞、晚霞的时候,我婆婆那脸色可真是给我吓死了,现在这境况谁能知道呢……”说着,那妇女“咯咯咯”地得意笑出了声。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传到了红砂家种,格外的刺耳。
……
“然后呢?”
俞落尘问道。
他是举世皆知的落尘公子,他风采过人、身份高贵,却眼神天真,用最诚挚的表情,轻易问着最简单残忍的话。
红砂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比她记忆中,村里那几个妇女的笑声还要肆意、还要刺耳……
“然后……然后还用说吗?”她眼神放空。
“去县里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爹爹终年劳累,损耗太过,必须得要用补药细心将养,不可再做重活,否则活不过两年了,而那补药每个月就得要二两银子……呵呵……”
“二两银子,恰好是二两银子,你说巧不巧?”红砂笑得癫狂。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再说。
向来坚强的红砂她娘跪在女儿面前,求她救救自己的亲爹,甚至说什么,如果不是她自己年龄大了,她自己肯定愿意的,她没法子啊……
红砂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底很凉,整个人都很凉。
但她却没能拒绝。
只是每月自然产生的葵水就能救人,她能拒绝吗,她又忍心拒绝吗?
很快,红砂家里飘起了难闻的中药味。
虽然不同于村里其他家的酒肉香味,但其实在本质上,并无任何区别。
红砂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
可是,谁能料到,这一切只是个开始罢了……
女子葵水终究污秽,以此炼辰砂,而辰砂将来是要入丹药的,蔡家朱砂矿上的炼制之法自然不好声张,不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道长,必然不会再光顾他们这里,甚至一怒之下会直接shā • rén泄愤。
而且,陈溪村中人也怕此事传了出去,会有旁村人跟他们抢生意。
于是,这桩买卖是在就只有蔡家和陈溪村中人知晓。
而随着上品辰砂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随着陈溪村人越来越懒惰的生活作息,习惯了衣来伸手的他们,每个月仅二两的银子,也终究不能使他们满足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的赤脚大夫研究出了一种活血开宫的药,能够让女子每月经血量大大增加,来潮时间增长,甚至每个月能来三次、四次……大半时间都不得闲。
而这次,红砂是第一批用上那药的人。
毕竟爹爹已经累病了,不能干活了,因此分配到家中每个人头上的活计都变多了,那长久这般辛苦下去,娘和哥哥万一也累坏了怎么办?
“反正女人总是要痛的,每个月都要流血的,这是女人的宿命。”
“现在,我只是再多痛几天,就能让家中境况好起来,就能让兄长爹娘不必下地辛劳,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红砂轻笑着,重复着当初自己爹娘和兄长劝告自己的话语,脸上说不出的扭曲悲戚。
当然,红砂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陈溪村里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女孩儿,都用上了那药。
毕竟前些年,村里生了的女孩儿,多被扔到碧江中溺死了。
现在各家里能养大成人的女孩子终究很少,大多数人家,每个月仅能拿到二两银子。
但这对现在的陈溪村人来说,哪里能满足?
家里儿子要成亲、家里要起新房子、家里孙子要上学堂,这些哪个不要银子,哪个不是一笔大花费……
这些东西,以前村里人不敢想,但现在明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又哪里能放弃?
以前村里谁家生了女儿,母亲都要暗自啼哭,爹爹和爷奶更是脸色黑沉,而现在,完全不会了……
家家都是欢声笑语。
村口陈溪大河里,女婴的尸骨几乎再也见不着了。
等女儿长成了,也不再似前些年,巴不得这些赔钱货赶紧出阁,现在是能留多久留多久。
哪怕那些女孩哭着求着想离开,也是不能了……
只是,人的血泪总有极限,再想留终究也留不得多少年……
男子都常说一滴精一滴血。
而陈溪村这些女孩子,流得那才是真正的血啊……
原本大家生活虽贫瘠,但大多数女子也都在三十岁之后,方才闭经。
而陈溪村的女孩儿,因为用了那催经的药物,每月要来潮三次、甚至四次,终日不得停,而且……量比一般情况下更多。
于是,她们大多数人到了二十来岁,就会闭经,并且开始疾速衰老,鬓生白发,如同老妪。
不仅如此,闭经了的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了生育能力。
所以此时,在家里人榨干了她们的价值后,终于打算让他们出嫁了,可是在这无后为大思想根深蒂固的村寨里,她们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出去了……
她们只能呆在依旧呆在这个家里。
而曾经常年累月,大半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忍受来潮苦痛的女孩们,早已经被耗干了心血、熬坏了身子。
这会的她们,不说能帮家里干活,甚至连下床走路都困难。
那既不能每月再换银子,也干不了活,自然便只是个被养着的闲人罢了。
爹娘兄弟们自此一改往日和善脸色,再没了任何补药和优待,甚至一点小事,便对她们动辄打骂,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