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月
越往深处走,四周越是安静。
曹若愚绷直了背,抱着他的佩剑,一脸警惕,但他那双眼睛又总是滴溜溜直转,实在让人紧张不起来。施未笑他:“害怕的话现在回去找大师兄还来得及。”
“我不怕。”曹若愚打肿脸充胖子,板车又猛地颠了一下,唬得他立马闭上眼,缩了缩脖子。
傅及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曹若愚的眼睛这才眯开一条缝,瞧见施未笑嘻嘻的脸,以及,他背后站着的一个蓬头垢面的白脸人。
“啊啊啊啊!”
曹若愚大叫,蹬着腿往后撤,傅及死命拽住他,才没让对方翻下车去,施未蹙眉,又继续吓唬他:“你怎么了?山里禁止大声喧哗,会招来奇怪的东西的。”
曹若愚哆哆嗦嗦指着他背后,颤颤巍巍说道:“三,三师兄,你你你你背后有鬼!”
“有鬼不很正常?我见过的鬼,没个万八千,也得有——”施未竟然认真数了数手指头,曹若愚脸都白了,惨兮兮的,话都说不利索:“那个鬼没有脸,头发好长好长。”
“哦。”
施未不以为意。
曹若愚又问傅及:“二师兄,你没看见吗?”
对方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曹若愚差点就哭了:“怎么只有我看见了?难道我快要死了?”
“放心,你要是死了,师兄也会把你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施未咧嘴,露出整整齐齐一排小白牙。他本身五官偏柔,又白,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阴嗖嗖的,有点渗人。
曹若愚又跟个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你别吓我,我胆子本来就——”
“咔嚓——”
板车中央破了个洞,一双指甲比巴掌还长的手伸了出来。
“啊啊啊啊!师父救命啊!!”
曹若愚的求救声响彻整个山野。
一只麻雀从枝头飞入云端。
薛思缓缓睁开眼睛,有风穿林过水,掠过粼粼水面,惊醒了沉在江底的游鱼。
薛思站在竹筏前头,手指微动,他心有感知,仿佛听见了那年轻而遥远的声音。他的徒弟们正面临着人生第一次大考验,考官是曾经的剑道顶峰,如今的鬼道之主——施故。
一条鱼儿从他身边路过,游向了尾端——那半空盘旋着一只黑色翼鸟,展翅如乌云遮日,在这片浅水投射出一片巨大阴影。
连卅坐在鸟背上,而下方,金钩般的爪上挂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网兜,里边是昏睡不醒的薛闻笛。
薛思给他含着一颗清心丸,让他安心睡,告诉他醒后便能到达苍州黛山。
这山如其名,碧石苍苍,即便是草木凋零的冬日,也依旧颜色浓烈,张扬醉人。他们的竹筏在浅滩靠岸,踩上岸边鳞石,走几步便能见到零星的房屋。
这个小渔村人烟稀少,薛思他们敲了几家屋门,都没有回应,破败的窗户上结满了蛛网,往里一瞥,灰尘遍布,可知早已荒废多时。他们继续深入,终于找到一处有人的茅草屋。
老婆婆一人在院里烧土炕,黑烟滚滚,她也不嫌,手摇着蒲扇,盼着柴火烧得更旺些。火光烘得她苍老的脸发红,挤在一起的皱纹像是打了结,怎么都舒展不开。
薛思站在篱笆外,只是淡淡看了眼那位老人家,便知道,她并不是顾青。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青出现在此地?”
他问连卅。
“那老太婆拿来垫床脚的石头上,刻着临渊记号,是专门用来记录个人踪迹的那种。”连卅抬了抬下巴,有些不耐烦,“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薛思并不着急:“那你没有再问问那个老婆婆,顾青后来去哪儿了?”
“老太婆记性不好,说他们这边每天从江上路过很多船,也有歇脚的,男男女女,记不得了。”
薛思抿着唇,静静地看着他,连卅被盯得心里发毛:“你干什么盯着我?”
“撒谎是要受罚的,你明白吗?”
薛思漠然说着。
连卅嗤笑:“我骗你?”
“来往船只众多的地方,都在水利便捷之处,可我们刚刚来时,浅滩鳞石遍布,根本不适合泊船。何况,假如船客多在此地歇脚,那么为何这地方破败不堪?”薛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连卅也未有异样:“我确实见过那块石头,也问过顾青去了哪里。”
“然后呢?”
“但你要想知道,得当心了。”
连卅目光一沉,天色顿时暗了下来。
黛山色黑如墨,仿佛一只匍匐在天地之间的凶恶巨兽,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将擅自闯入之人啃咬殆尽。
宴时斋只觉背后发凉,阴风阵阵,他拉住持弓的连卅:“你疯了?”
“魔都只以强者为尊。”黑衣少年推开他,看向薛思,“只要你能过这一关,我就承认你是我主子。否则,一律诛杀当场。”
我看你是没被打哭过,所以才这么任性。
薛思眼皮抬都没抬:“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作对?宴长老都信我,为何你不信?”
可是没等连卅回答,他又低声问道:“连枫是你什么人?”
铺天盖地的黑蝉织成一张致密的网,将这小小天地完全笼罩,密不透风。此起彼伏的蝉鸣十分吵闹,原本在沉睡的薛闻笛在梦中紧蹙眉头,烦躁不安。
“看你的年纪,她应该是你母亲。”
薛思喟叹,“很多年前,魔都dòng • luàn,连枫因护主有功,升任魔都司刑官,位同右护法。她为人强势,心思缜密,怎么到你们俩兄弟,一个比一个死脑筋?”
连卅白了脸,这人,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魔都之事?他真得错了吗?对方真得不是薛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