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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雾又浓。简传学看着他瘦削而疲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雾里。
他居然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一个人对自己都能如此无情,又何况对别人?
简传学握紧双拳,咬紧牙关:“我不能说,绝不能说……”他的口气很坚决,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放声大呼“谢晓峰,你等一等。”
雾色凄迷,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他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他倒下去的时候。
泥土是潮湿的,带着种泪水般的咸。他忽然看见了一双脚。
谢晓峰就站在他面前,垂着头,看着他。
简传学没有站起来,流着泪道:“我不能说,只因为我若说出来,就对不起他。”
谢晓峰道:“我明白。”
简传学道:“可是我不说,又怎么能对得起你。”
他绝不能看着谢晓峰去死。
他绝不能见死不救。
这不但违背了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曾一天忘记过的教训。
他全身都已因内心的痛苦挣扎而扭曲:“幸好我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自己的心安,也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永远保守这秘密。”
他的刀剌入怀里。
微弱的刀光在轻轻浓雾中一闪。
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七寸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个人如果还有良心,通常都宁死也不肯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他还有良心。
浓雾、流水。河岸旁荻花瑟瑟。河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动,河上的雾浓如烟。
凄凉的河,凄凉的天气。
谢晓峰一个人坐在河岸旁、荻花间,流水声轻得就像是垂死者的呼吸。他在听着流水,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
流水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他的呼吸却随时都可能停顿。
这又是种多么凄凉的讽刺?
有谁能想得到,名震天下的谢晓峰,居然会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河岸边,默默的等死?
死,并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这种死法。
他选择这么样死,只因为他已太疲倦,所有为生命而挣扎奋斗的力量,现在都已消失。
按说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总会对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亿,有些本已早就遗忘了的事,也曾在这种时候重回他的记亿中。
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他只想找个人聊聊,随便是什么样的人都好。他忽然觉得非常寂寞。有时候寂寞彷佛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寂寞而死?
有风吹过。
浓雾迷没的河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炉火,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笠、绿□衣,满头白发加霜。
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
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对他说来,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成了过眼的云烟。他是不是也在等死?
看着这老人,谢晓峰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触,忽然站起来挥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老人彷佛没听见,却听见了。“你要干什么?”谢晓峰道:“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发呆,我一个人坐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甚么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老人没有开口,可是“款乃”一声,轻舟却已慢慢的溜过来。
谢晓峰笑了。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谢晓峰道:“这是茶?还是药!”
老人道:“是茶,是药。”
他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险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你还年轻,也许还没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谢晓峰道:“可是我早就已知道,一定要苦后才会有余甘。”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然后他就提起铜壶,道:“好,你喝一杯。”
谢晓峰道:“你呢?”
老人道:“我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