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尼禄没注意到海德里希已离场。

他端着白狼骑偷偷给他更换的葡萄汁，不时侧头倾听贵族们的祝词。

身旁的劳德公爵想要为他斟酒，白狼骑上前一步，掩住尼禄的杯口，并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该死的走狗。

公爵内心咒骂，面上只得讪笑着坐回去。

等又一批祝酒的贵族离去，他才状似无意地继续道：

“陛下，倘若您肯祝福海德里希上将与奎莉的婚姻，我敢担保，那势必让他们二人的婚姻殿堂，成为帝国最令人惊羡之处……您不知道，海德里希上将在王都集市与奎莉相遇时，两个年轻人都对着眼发呆哩。”

尼禄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笑了笑，沉眸抿了一口果汁，脑中转过千万个算计念头。

王室和贵族的婚姻，只可能是一种强有力的政治联合手段，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历史上的卡厄西斯王室，只出过一个奇葩但无伤大雅的恋爱脑皇帝，其余都是严格遵循帝王列传的扉页箴言，以牢牢把持实权作为成功标准，而将爱情视作虚妄的幻觉容器。

如今海德里希家族人丁凋零，卡厄西斯王室同样单薄势弱。

换作以往卡厄西斯帝王的行事风格，确实很有可能会将其列入联姻的考虑名单中。

只是海德里希家仅剩的Omega——伊娃·海德里希，已经摘除了腺体，无法诞下强大的继承人，就算当了国王的情人，也绝无可能与王室联姻。

劳德公爵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决定抢在其他贵族以前，先将海德里希和劳德家族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

在寻常新贵看来，与家族成员稀少的海德里希联姻，甚至算是在屈尊下嫁长女；

毕竟女婿也能获得庞大的家族财产的继承权。

但在俯瞰贵族集团的国王看来，他的联姻提议，已经称得上是一种挑衅。

如果将国王一手提拔上来的海德里希，也纳进劳德家族的利益范围内——

那么，被完全孤立的，就只剩下卡厄西斯王室了。

尼禄稍稍偏头，看向公爵那双和蔼无害的倒三角眼。

经过戴维德领地一役，他知道哈里森·劳德不可能再将他视作年幼无知的懵懂君主，只是两人都扯着从前的伪装，并很有默契地不去撕毁它。

尼禄在领地内委派的星省委员会和改革政策，明眼人都能看出与贵族的统治利益有冲突，只是没人能摸准少年暴君的野心和胃口到底有多大，是不吞并帝国最后一颗领星不罢休，还是只是像Omega教育试点那样，小范围满足一下国王的掌控欲。

在没摸清以前，惯于用家族联姻和诬告构陷解决问题的贵族集团，无法轻易集结起来，找借口对王都动兵。

尼禄完全洞悉旧贵族阶层软弱散漫的弱点，但他也清楚，像哈里森·劳德这种地位的贵族领袖，也同时洞悉了他的忌惮。

新王羽翼未丰，还不具备镇压全国性叛乱的军事实力。一着不慎，就会导致银河帝国彻底分裂，从一头庞大强悍的巨兽，变成各自为营、争斗不休的数十万个星际公国。

“叮当”一声，冰块碰至酒杯底部。

“我怎么没看出海德里希跟劳德小姐互生情愫？”

银发国王懒洋洋靠向王座，用手帕擦拭指尖上的葡萄汁水。

“光从今天的宴会看来，反倒费迪南家的小姐跟他更登对。唔，据说蓝恩家的小女儿是个Omega？我可看见侯爵夫人向他递去丝帕了。”

劳德公爵脸一黑。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国王随意点到的那两个贵族小姐，家族全是另一派系的劲敌。

他还在努力劝说：“陛下，如果您曾看见奎莉在上将出征期间，日夜泪沾丝帕的模样，想必不会这样狠心……”

尼禄没答话。不过，他刚刚确实认真考虑过放任他们两家联姻的可能。

劳德公爵急于拉拢海德里希，却不如尼禄对海德里希的性格了解透彻。

赫尔曼·海德里希，本质是个极富野心的军事家，既聪明也傲慢。

因家族惨痛经历的缘故，他会比父辈更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私人抱负是什么，依附于帝王能使他心愿达成，他才会主动跟随，而不是全身心都奉献给君主。

这种人在能被驾驭时，就会极其好用；但若是驾驭者力不从心，他会立刻转身遗弃，甚至将其无情淘汰。

哈里森·劳德完全没有驾驭他的实力。劳德家族如果胆敢将他纳入集团内，他必然会迅速接近权力中枢，直到完全掌握劳德家族百兆驻军的兵权，将公爵的家主位置取而代之。

到了那时，尼禄自己的军队早已成熟。他们对于帝国分裂的忌惮，将彻底成为往事。

某种意义上，公爵其实是给他们递了一把加速贵族集团消亡的刀。

但与此同时，尼禄知道海德里希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将会让他很难接受杀岳取位这种不体面的方案——

尤其对于一个功名显赫的军事家族后代而言，这已算是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