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三修】
“吱——”
侍官推开沉重的议事厅大门。
七名御前议会成员，纷纷自桌边站起，俯首行礼致意。
“国王陛下。”
银发国王倚坐在白狼骑怀中，双腿自然在骑士臂弯中交叠。他没什么表情，微微一点下巴，让大臣们各自落座。
议会成员们便纷纷拉开椅子，在长桌两侧坐下。
能坐在这间议事厅里的，基本都是帝国大贵族集团的佼佼者，是贵族们的头部代表。
大贵族在长达几百年的血腥斗争中巩固家族地位，手中拥有极广阔的星系领地、庞大的军队和极高的自治权，牢牢掌控着帝国的军事和经济命脉。
在远离王都的领地星系，大贵族就是只手遮天的异姓国王。
在领地关键事项的决断上，议会成员们当然不会放任国王插手，自然也不会将领地状况诚实上报。每一次御前会议，都成了处理诸如星系上贡、巡游仪式、圣殿祭典预算等等鸡毛蒜皮琐事的场所。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每周四次的御前会议，不过是走个形式，让出身卡厄西斯正统的年幼帝王有点参与感罢了。
“……索伦森星系的斯克鲁伯爵近日发来请函，他将于本月5日在星系领地内举办‘蔷薇盛典’，以向万民宣扬国王陛下福泽，垂请陛下巡游访问……”
“……拉波尔星系的瑞萨伯爵发来请函，自陛下加冕起，他就已开始着手准备建造行宫。总共耗资90万吨稀金、征召48万劳工日以继夜劳作，打造出银河系独一无二的黄金行宫。如今宫殿已完全建成，邀请陛下参与揭幕仪式……”
“……陛下，近期部分北境领主报告称，领地中有大量贱民偷渡至卡戎星系，导致所辖星系产量和税收严重下滑。臣提议，为了加强星系间流动人口管理，陛下可向星系领主拟诏，对无爵位、无功勋的贱民立法实行星籍终身制。未获贵族批准而擅离所属星系者，一律处以极刑示众……”
尼禄刚落座，议会成员们便开始争先恐后将问题投掷向他，唯恐小国王心血来潮，问及任何不该问的问题。
国王神色淡淡地支着颌，也不知道听或没听，只是微微侧目，朝门口冷声道：“还不进来？”
一身鸦黑军装的男人缓步踏入。
整个议事厅蓦然一静。
赫尔曼·海德里希出身军人世家，又是家族长子，自小便接受严苛到残酷的军事教育。
以是不论他行走、站立，或仅仅是垂首等待国王指令的模样，姿势都是笔挺端正的，有股掩不住的肃杀锋锐之气。
传说中的“暴君宠臣”，立在议事厅一隅。看似温顺低垂的深邃眉眼，有种任凭摆布的漠然。
“杵在那做什么？”尼禄轻嗤，“坐啊。”
侍官悄悄递来一把脚凳。这是宫廷侍官用的脚凳，高度比议事椅略矮半分，是侍从在宫殿门口守夜时用的。
海德里希垂眸，静静看了它两秒。
他伸手接过，在国王侧后方一步之遥坐下。
“……陛下，请容臣禀示，”行政大臣率先坐不住了，急急开口，“海德里希少将应该并未获得御前议事资格……！之前陛下为他授衔加爵，已经不符合议会章程，但神圣的国王旨意不容置喙，我们也只能按下不提；可是自凯撒大帝开国以来，每一位进入御前议会的成员，都需要前几位议会成员的表决同意！”
财政大臣紧跟着插嘴：“我、我也认为海德里希少将还需要磨炼，他确实尚未拥有足以进入御前议会的资历，陛下……”
“急什么。谁说要让他进御前议会？”
尼禄不悦地眯起眼。
“哪一任国王需要像我一样，每周不得不花四个完整上午枯坐在这里，就给你们批示什么蔷薇盛典、黄金行宫？在你们看来，你们的国王大约活该丢下他新盖的剧院，要么批示一些无聊废纸，要么满星系到处跑？”
议案都是议会成员们故意挑选的。既能大量占用会议时间，又不至于让国王插手真正要紧的事务。
以是尼禄这句话一出，几个重臣彼此暗递眼色，用咳嗽掩饰心虚。
就在此时，坐在次席的军政大臣，隐隐感觉尼禄好像在看他。
他悄悄抬头。
果不其然，主座的国王满脸不耐烦，红瞳却越过一众贵族，有一下没一下瞥向他。
帝国政权关系本就盘根错杂，大贵族集团联手打压王室权力，但彼此间也根本算不得盟友关系，倾轧斗争、背地捅刀都是常事。
像上回，国王在御前会议对劳德公爵、自己的亲舅舅勃然大怒，尽管众贵族表面依旧对劳德公爵恭敬，心底里却偷偷乐开了花。
而今日御前会议，劳德公爵虽然还坐在国王右手首席，却明显收敛很多。到现在也还鹌鹑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神阴沉，一句话也没吭过。
军政大臣心念电转。
“陛下政务繁忙，像这种琐碎的事务，其实也可以让海德里希少将辅助批阅……当然，当然，陛下也需在场监视。”
都是在叛党统治时期苟活下来的人精，他立刻转着眼珠，顺杆子往上爬。
“诸位，我的意思是，尽管海德里希少将不是御前议会成员，但他是陛下的亲信、伊娃·海德里希的亲生哥哥，像我们一样竭诚为国王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果不其然。
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一枚来自国王的赞赏眼神。
“我依旧维持上次议会对戴维德侯爵的评价。戴维德侯爵才是真正的帝国忠臣，王之心腹。”
尼禄难得露出微笑。
“会议继续。”
众贵族忙喏喏称是。
海德里希面前亮起光屏。
繁琐枯燥的议案，源源不断从众贵族的智脑发来。男人神情寡淡，在尼禄的指示下，沉默地批阅着。
议会持续到日上三竿时，尼禄甚至不再参与众贵族对议案装模作样的争论。
他让白狼骑给自己带进一份甜点，一边用纯金小勺挖着吃，一边开着另一面光屏，光明正大地看剧场演出。
军政大臣春风得意，在议事桌上纵情辩论，试图引起国王注意时，劳德公爵全程没有出声。
他故作颓丧地低着头，细小的眼睛却斜向主座后方，上上下下扫视那个黑发蓝眼的男人。
男人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在尼禄打开剧院直播的那一刻，劳德公爵依旧敏锐地捕捉到，海德里希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