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
唐柏川从上初中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单独住在公寓。
除了每周有阿姨过来打扫之外，其他时候都无人关顾。
黄昏的余晖拉长了少年的影子，密码锁刚对应上唐柏川的指纹。
倏地，唐柏川却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只是杯中碰撞的声响，落在唐柏川耳中却格外清晰。
密码锁“滴”一声响起，客厅女人窈窕的背影也出现在唐柏川视线之中。
“柏川，你回来了？”
女人欣喜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唐柏川这套公寓是他十岁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前两年才装修完毕。
风格和唐柏川的喜好完全不一致。
日系原木风，奶油色窗纱勾勒出黄昏一道光影。
米白色沙发上，女人一身墨绿色长裙，雍容典雅。
可惜对方雀跃的情绪并未影响到唐柏川一分半点。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一步，嗓音稍冷。
“你怎么在这？”
垂首望了眼门上的密码锁，唐柏川双眉稍拢，“阿姨给你密码的？”
女人窘迫一笑：“是、是啊，我问了她。妈妈听你老师说，你最近参加了校运会，所以就想着过来……”
染着蔻丹的纤纤细手尚未碰到唐柏川的肩头，少年已然往后退了一步。
深色眸色没有半点起伏。
唐母讪讪收回手，笑意瞬间僵在唇角，眼底闪过几分落寞。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可以走了。”
“柏川，妈妈只是……”
“这是我爸的家。”
唐柏川忽的仰起头，少年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坚韧专注，隐约还有几分偏执在其中。
唐柏川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着重强调了“我爸”两个字。
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在唐母脸上。
全身的血液好似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唐母愕然睁大眼，愣在原地。
嗫嚅的双唇暴露了女人心底的惶恐和不安。
她讷讷张了张唇。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良久，才发出轻轻的一声哽咽。
“柏川，妈妈也会逼不得已的，妈妈当时是不该骗你爸爸，但是……”
回应她的只有一记冷风。
哐当一声门响之后，唐柏川摔门进了自己卧室。
只有唐母一人憔悴站在玄关。
昏黄的灯影悄无声息浸透着公寓每一个角落，半晌，唐母长长叹了一声。
将带来的鲜花饼放在餐桌上，又留了一张小纸条。
方转身离开。
公寓重归平静。
分量不轻的书包在床上砸出一个小坑，复小小反弹了下。
唐柏川猛地一惊，才想起书包还放了一样东西。
是他下午喝完的矿泉水。
瓶身上的发圈早就被唐柏川摘下，系在手上。
细细的发圈恰好卡在凸起的腕骨上，唐柏川顺势仰躺在床上。
就着头顶灯影，唐柏川举高了水瓶。
瓶子还有残留的水珠，光影投射下，水珠泛出无限的光芒。
唐柏川也说不清自己将空瓶带回来是因为什么。
好像只是下意识之举。
姜若烟落下的发圈简单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没有任何的装饰。
只是一个双层的样式。
所以在姜若烟听到自己提起时，才不以为然“哦”了一声。
姜若烟只当唐柏川不小心弄脏发圈，特意过来和自己解释的。
“没事，我买了很多，脏了丢掉就行了。”
那根发圈最后的结局却不在垃圾桶，而是在唐柏川手上。
意识到自己在发圈上花费的时间过长，唐柏川猛地从床上坐起。
动作太过匆忙，眼前忽的一黑，眩晕阵阵。
唐柏川揉着眉心，拉开屋门时，客厅早就不见唐母的身影。
只有餐厅亮着一盏橘色的小桔灯。
小灯盏光线隐隐绰绰，照亮了唐母留下的纸条。
下周六是你爷爷七十大寿，到时我会让司机过来接你。
唐母字迹娟秀，淡青色的纸条还留有淡淡的香水味。
唐柏川冷笑两声，随手将纸条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
校运会如约举行。
之前知道陈明睿会参加三千米，童怡安排任务时存了私心。
帮姜若烟错开时间，好让她有充足时间看完陈明睿的比赛。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陈明睿意外受伤崴脚。
童怡泄气塌肩。
视线捕捉到起跑线一抹熟悉影子后，童怡双眼忽的一亮，瞬间精神亢奋。
“啊啊啊啊，是唐柏川！烟烟你快看，那就是唐柏川！”
童怡昨天没跟着去校医室，自然不知道姜若烟已经见过对方。
女孩手指紧紧攥着姜若烟的胳膊，雀跃声异常醒目。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姜若烟原本还想着提醒闺蜜小声。
然而还未出声，就听见隔壁忽的响起好几声惊呼。
是二班的女生在给唐柏川加油。
欢呼声此起彼伏，和童怡的声音不相上下。
姜若烟浅浅弯了下唇角，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做。
胡思乱想之际，手里突然被塞了一样东西。
童怡双眼熠熠：“给你，加油棒！”
“我……”
“我什么我，你没看人手都有吗，就你一人空着手。”
确实，相比于姜若烟，班上女生可谓是准备齐全。
甚至还有人在观众席上拉起了横幅。
姜若烟动作生疏将加油棒举到头顶，女孩姿势稍显笨拙，隐约还有几分好笑。
姜若烟还是做不到像童怡那样自然，刚想着收回手。
忽的，却和跑道上一道视线撞上。
唐柏川刚做完热身，少年清瘦影子立在日光下，那道灼眼的视线透过光束，直直向姜若烟袭来。
莫名还有点眼熟。
姜若烟一愣。
思及昨日和对方的一面之缘，女孩轻轻勾起唇角，朝唐柏川无声做了个口型——
加油。
跑道上的影子并未有任何反应，唐柏川淡淡收回视线，好似并未收到女孩的信号。
笑意凝滞，姜若烟讷讷抿平唇角，下意识的，也将手中的加油棒放在后背。
校运会如火如荼进行，场上欢呼声潮涌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兴许是被气氛所感染，姜若烟不知不觉间，也攥紧了手中的加油棒。
“天啊，唐柏川现在跑这么快，后面能跟上吗？”
“你昨天没来操场吗，他一直都是第一！”
“我们班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帅的啊，允悲。”
除了二班的女生，其他班的女生都颇为辛苦。
为自家班上的参赛选手加油助威的同时，还有分一点嗓子给唐柏川。
姜若烟班上也是这样。
惹得班上一众男生不满，频频往后望。
“童怡你还是不是一班的，怎么还给唐柏川加油？！”
“对啊，你们女生怎么这样，没有班级荣誉！班主任在吗，我要告状！”
童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多大了你居然还告老师？”
选手在跑道上尽情挥汗，争先恐后往前冲去，两侧的观众也不甘落后。
唐柏川不负众望，一马当先，遥遥将其他选手都甩在身后。
没想到只剩最后一圈时，一直位列第二的选手突然加速。
战况激烈，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姜若烟手指也紧紧攥在一处。
手心沁出细密薄汗。
呐喊声渐高，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锁在跑道上两个影子上。
第二名是体育生，目前他们班上的呼声快要将操场上的草皮掀翻。
姜若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女孩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操场上那个飞奔的影子。
三米、两米、一米。
唐柏川和体育生几乎是同时冲过终点，场内的喧嚣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姜若烟踮起脚尖，试图透过茫茫人海寻找那个最后的答案。
可惜看见的，只有一排排的后脑勺。
姜若烟缓缓坐回了座位。
只是下一刻，手腕却忽的被童怡攥住。
“烟烟，我们班的体委快到了，我得去给他水！你和我一起去！”
话落，童怡攥着姜若烟的手，直直朝终点处跑去。
体委还有一百多米才抵达终点，此时此刻，正气喘吁吁在跑道上挪动。
终点处的观众过多，裁判不满吹了一声口哨，扬扬手示意无关人员退场。
姜若烟朝童怡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提着袋子暂时退出拥挤人群。
除了观众，还有几个已经抵达终点的选手，正搀扶着同伴慢慢在跑道上溜达，等着心跳平缓。
形单影只的，只有唐柏川一人。
少年扶着栏杆，好似落单的孤雁。
视线和姜若烟对上的那一刻，姜若烟讷讷眨了眨眼。
须臾，又想起之前被对方忽视的“加油”。
回忆过于尴尬，姜若烟强行中断，讪讪别过脸。
不想唐柏川却突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少年身影清瘦修长，宽松的短袖被风吹起一角。
赶在姜若烟离开之前，唐柏川拦住了姜若烟的去路。
少年嗓音依旧清冷：“我赢了。”
“……嗯。”
短暂的迟疑之后，姜若烟后知后觉，猛地仰起头。
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赢了！”
女孩亮着的双眸沁着日光，是肯定的语气。
唐柏川唇角罕见弯了一弯，他轻轻“嗯”了声：“赢了。”
刚结束长跑，唐柏川嗓音还有点喑哑。
姜若烟一怔，左顾右盼，视线越过唐柏川肩膀，往后张望。
“你们班没有安排人送水吗？”
校运会上，参赛选手都有一名后勤人员专门负责，特别是这种长跑项目。
唐柏川又嗯了声，少年垂首敛眸，深色眸子望不见思绪：“不知道。”
唐柏川是转学生，和班上的土著学生有隔阂是正常的。
何况唐柏川看着也不像是自来熟的性子。
短短的时间内，姜若烟已经将前因后果补充完毕。
她了然颔首，下意识将怀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那你要不要先喝我的？”
对上唐柏川微滞的眼神，姜若烟忙不迭摆手，解释。
“都是新的，是我早上从小卖部买的。”
“不是这个。”
唐柏川眼眸微抬，他轻轻捻了捻指尖，少年双眉渐拢。
“你给我了，陈明睿怎么办？”
“……陈明睿？”
姜若烟哑然失笑。
“他今天在家没来，用不上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因为他才买的啊。”
袋子装的是姜若烟喜欢的茉莉绿茶，还有好几个榛仁巧克力。
都是她喜欢吃的。
瞥见唐柏川落在巧克力上的视线，姜若烟讪讪干笑两声。
“这个巧克力有点甜，你如果不喜欢……”
“没有。”
唐柏川果断收回握着巧克力的手，微顿，又轻轻补上一句。
“我很喜欢。”
姜若烟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男生都不会喜欢吃甜的。”
“……你们男生？”
“对啊，陈明睿和纪延都不太喜欢，我以前买的时候，他们都不吃的。”
日光透过树梢，倾泻在两人肩上。
迟迟没有听见身侧的声音，姜若烟狐疑侧身。
“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唐柏川身上的气压有点低。
少顷，她才听见唐柏川的声音。
“没什么。”
巧克力熔浆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唐柏川食不知味，直接咽下了。
……
南城实验课业繁重，校运会只是短暂的缓冲期。
再之后，便是哭天抢地的月考。
姜若烟成绩排名向来都是名列前茅，这一次也不例外。
明明上次校运会之后，唐柏川就未曾再和姜若烟说过只言片语。
然而关于女孩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传入唐柏川耳中。
消息的来源，自然是陈明睿。
就连纪延，也忍不住呼了陈明睿后脑勺。
“人家烟烟数学第一和你有关吗，你一个不及格的还想去提高班？”
“提高班我不去，但是我可以等她放学。他们提高班多上一节课，我们打完球正好。”
“艹，陈明睿你这是为了接姜若烟才和我们打篮球？以前约你放学后打球你都不肯的。”
“嗯哼。”
纪延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看向陈明睿的目光满是嫌弃。
须臾，又想起什么，纪延忽的侧过身子，半边手臂靠在桌上。
“唐哥，你放学是不是也要去提高班啊？”
年级数学前五十才有上提高班的资格，纪延记得唐柏川也在其中。
唐柏川：“嗯。”
一旁听见答案的陈明睿忽的来了精神：“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不能。”
未等陈明睿说完，唐柏川已然给出了答案。
陈明睿讪讪干笑两声。
纪延抬高手肘推推陈明睿，无语：“你去干什么，别打扰人家烟烟学习好吗？”
“去你的，我才不会打扰到她。”
提高班是为了数学竞赛，学校特意设立的，每天放学都要多上一节课。
老师拖堂，姜若烟到的时候，前排已经被学生占满，只有后面有几个空位。
虽说没有座位表，然而按照惯例，还是男女分开坐。
距离上课只有两分钟时间不到，姜若烟匆忙找了位置坐下。
可惜椅子刚拉开，忽的却听见隔壁女生冷淡的声音。
“这里有人了。”
姜若烟尴尬说了声抱歉。
她手上还抱着一沓试卷，书包也沉沉垂在臂弯处。
预备铃早就打响，老师抱着备课本走进教室。
姜若烟猫着腰，视线窘迫在班上逡巡。
还未找到落脚点，忽的，手上忽的一轻。
姜若烟猛地回头，一转眼，倏然撞上唐柏川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少年声音极轻：“走吧，我一个人。”
老师就在讲台上，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姜若烟无从思考，亦步亦趋跟在唐柏川身后。
快步走向对方座位。
庆幸她走得快，刚一坐下，姜若烟立马听见了上课铃。
任课老师没有过多介绍，直接分发试卷，做课前测试。
“不要说话，十分钟之后交卷。”
是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难度不小。
姜若烟肃然坐直身子，书包沉甸甸抱在怀里，她下巴抵着背包上方。
气息还未平缓，姜若烟已经开始思考。
笔尖悬在空中，刚要落笔，姜若烟才惊觉那不是草稿纸。
来得匆忙，姜若烟书包乱糟糟的，翻找片刻都未能找到自己的草稿本。
不小的动静引来老师的侧目，姜若烟讪讪垂下眼，不敢再有动作。
女孩轻手轻脚在笔盒翻找自己的铅笔。
忽然间，桌上突然多出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姜若烟一怔。
少年指骨在纸上轻敲了一敲。
姜若烟瞬间了然，她压低了嗓音：“你只有一张吗？”
唐柏川颔首：“嗯。”
姜若烟试探：“那我撕开一点？”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后，姜若烟将白纸翻折。
周围都是沙沙的声音，无人交头接耳。
“嘶拉”一声脆响在姜若烟身前响起，女孩心尖一紧。
抬眸，果然对上老师不满的目光。
姜若烟歉意垂下眼，纸张只撕开一个小口，几乎可以算得上完好无损。
老师还在盯着自己，姜若烟不敢有太多动作，讷讷将草稿纸推回唐柏川桌上。
“一人一半。”
少年忽的出声，白纸上那条折痕恰好卡在两人课桌中间。
“这样写就行了。”
姜若烟唇角一弯：“谢谢。”
唐柏川：“嗯。”
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为了方便，唐柏川换了左手执笔。难免，两人的胳膊会碰到。
烈日炎炎，黄昏的风卷着热浪，女孩的长发轻轻扬起，不经意在少年手臂上留下痕迹。
很轻的一下，雁过无痕。
姜若烟埋首顾着解题，并未发现。
唐柏川目光微滞，少年执笔的手指一顿。
刚成形的答案好似忽然被打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姜若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