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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亦终亦始(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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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宫里看起来一片祥和,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都急着去找新去处,沈言之平日虽待他们不薄,但到底没有春儿元宝亲近,自己尚且不知该魂归何处,也由着他们去了。只是看春儿紧跟着自己,不由得叹气担忧,觉得这丫头太过执拗。

再看手里的书,其实只随便翻了几页做做样子,他又何尝不愁,几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殊易也再未来过,听说大臣们频频上奏,殊易也是焦头烂额,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多少人都等着殊易的旨意下来,包括沈言之自己,省得故作镇定,夜夜难眠。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果然如此。

另一边,元宝迟迟未归,春儿见他一反常态,也以为他和底下的宫人一样没良心,弃公子而去,索性也不去找他,自己生闷气。直到傍晚,春儿伺候过沈言之晚膳,正出来,刚好碰上元宝偷偷摸摸地进来,春儿见他那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曾铁了心不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呦,我道这是谁呢,一白天不见人影,不知元宝公公为自己寻了什么好去处?”

听着春儿冷嘲热讽,元宝倒也不恼,哭丧着脸,“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公子还在这儿,我去寻什么好去处,你要是还惦念我们之间的情分,快给我拿点药来才是要紧”

春儿这才注意到元宝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脸上青了一大块,根本不是人模样,连忙放了手上的东西,拉着他进了屋,借灯光一瞧更是凄惨,一边转身拿药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一天没见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你就别问了”,元宝脱下外服,撸起袖子,青青紫紫的伤,吓了春儿一跳,不过也立即反应过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这可是遭报应了”

元宝一听,面色不善地啐了一口,骂道,“那帮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春儿骂他,“你就消停些吧,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身上带点银子,也好打点”,元宝怒哼一声,点头,“带着呢,不然姐姐你可就见不着我了!啊——姐姐你轻点儿!”

春儿没好气地给他上药,手上力气一点不小,疼得元宝呲牙咧嘴,中间抽着气连忙道,“我今日是去打听消息的!”,春儿这才停下手,忙问,“打听消息?打听到什么了,皇上那边到底什么动静?”

元宝道,“我早上偷偷去瞧了眼,那些大臣下朝之后各个愁眉苦脸的,肯定是碰了钉子,想来皇上还是念着咱们公子的,仅凭那些大臣几句话,怎么就能莫名其妙地处置了公子呢,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哭,哭得眼睛都肿了,也稍微安下心,我觉得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你说得轻巧!”,春儿把药塞给他,忿恨地坐到他旁边,“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呢,皇上多年无所出可是大事,光这一顶帽子就能压得公子透不过气来,皇上能缓一日两日三日,可能缓一年两年三年吗,总要有人出去当这个替罪羊!”

“那也不能是咱们公子!”,元宝几乎是喊了出来,“公子现如今临危不乱,咱们也得有这个气性,皇上待公子好,不会就这么舍弃公子的”

春儿听他一番言语,却是沉默了,原来元宝说了这么多,还是念着皇上对公子的情分,但她跟着沈言之这么久,也摸清楚了帝王家的所谓情分,可以盛宠,也可以一朝落寞,公子是今天的公子,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是明日的温昭仪?

公子临危不乱,不是他相信,而是他接受。

“管他最后如何,自当生与公子同生,死和公子共死……”

“你又说这种话做甚!”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脚步声急促慌乱,火光通明,春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中不祥之感顿生,刚想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德喜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面露惊恐,大喊,“师父!姐姐!不好了,皇上派人来了,拿着白绫和鸩酒,怕是不好了!”

殊易说,“还愣着?傻了不成?”

沈言之这才反应过来,瞥见殊易衣服鞋子湿了边,赶紧上前道,“下着雪呢,皇上怎么来了,快换下衣服,我让元宝去烘一烘,可别着了风寒”

殊易笑着任由沈言之替他更衣拖鞋,看着他把衣鞋递给门外的元宝,要了些点心小酒,又命人端来了一盆热水摆在脚底下,忙忙活活转悠半天才在自己面前站定,缓缓地跪了下去,就要给自己脱袜。

“你这是做什么?”,殊易问。

沈言之说,“鞋子都湿了,皇上脚定是凉的,用热水泡了祛祛寒气,要是皇上在我这里病了,臣万死难辞其咎”

“嘶——”,一只脚搓热了才送进盆里,温热的水包裹着脚背,暖洋洋的,殊易不禁舒服地倒吸一口气,“你这张嘴,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

又把另一只脚送进去,沈言之用手探着水温不断地往里加水,笑盈盈的,却是打趣殊易,“臣这张嘴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臣在屋里干巴巴地等了一个早上,就等着皇上派人来取琴,结果没一个人来”

提及此殊易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宁卿如的事还可放一放,毕竟急不得,只能慢慢缓着吊着,他也没在乎沈言之故意的取笑,只威严地坐在那里,用极平淡的语气对沈言之说,

“确实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邓通?董贤?韩子高?你把朕比作谁,汉文帝?汉哀帝?还是陈文帝?”

沈言之一颤,手上的动作也一滞,惊诧地不敢抬头,果然殊易还是听到了,可他又是从哪里开始听的,除了这些还听到了些什么……思绪飞快运转,如果殊易察觉到自己和皇后的关系,定会立即定罪,而不是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用一声声平淡却极恐怖的语气质问自己,所以……

跪退几步,连忙磕下一个头,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恕罪,臣无心之言,皇上且莫当真”

“一条白绫,一杯鸩酒”,殊易呵呵笑道,“你倒是早就给自己寻好了去路,不过谁赐你白绫,谁赐你鸩酒?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到最后的下场是朕赐你死?承欢,你倒不如像邓通一样饿死算了”

沈言之心里咯噔一下,慌乱无常,也根本想不到任何言语来应对,只能又一个头磕下去,喊着皇上恕罪,盼望着殊易能原谅他“无心之言”。

殊易问他,“若有一日,朕厌烦了你,当如何?”

沈言之缓缓抬头,忐忑地回答,“若有一日得了皇上厌烦,还请皇上把臣丢出宫去,臣自行了断,也不怕死了脏了宫里的地方……”

殊易狠狠皱了眉,又问,“若朕比你先去,你又当如何?”

“若是臣守得皇上先逝,必盯着后宫所有嫔妃一一了断,再自己随了皇上去罢了”

“承欢!”,殊易狠声叫了他,沈言之听话地跪行向前,在殊易面前乖巧地抬起头,对上殊易一双无情的眼睛,听到他咬牙说,“你还自比邓通董贤?他们哪一个跟着皇帝去了,还不是留着性命自讨营生——”

“皇上错了”,沈言之忽然打断殊易,一字一句道,“汉文帝生前赐邓通万贯家财,汉文帝死了,邓通没了依靠,死是必然;汉哀帝生前对董贤万般荣宠,传出断袖之好,汉哀帝死了,董贤没了依靠,死是必然;陈蒨生前对韩子高许下‘男后’誓言,陈文帝死了,韩子高没了依靠,死亦是必然,所以……”

“若皇上有一日不在了,臣的依靠也没了,无论逃到哪里去,死都是结局,臣不过替自己选一个死法,皇上何必动怒呢”

这回轮到殊易震惊,看着沈言之一言未发,犹记得一早他还掐着宁卿如的脖子告诉他在这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是他沈言之,可他竟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他一直在担心,在害怕,怕再没了依靠,自己就会死了。

沈言之淡淡笑着,说,“不过皇上九五之尊,天神庇佑,臣在宫里逍遥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承欢……”,殊易的一只手覆上沈言之的一边脸颊,掌内温热,指间却是凉的,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沿着他的眼眶摩挲,屋内光线幽暗,烛火飘曳,映照着少年的脸庞忽明忽暗。沈言之是好看的,或许用在一个男孩身上并不恰当,但他确有一种美可动人心魄,若非这张脸,这曼妙身姿,或许也不会有三年前的那一个晚上,更不会有得皇帝荣宠的承欢公子。

殊易觉得自己失态了。

在门外听到他淡然地猜测自己的结局,在此时看到他潋滟的目光,殊易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像是紧张又有点担忧,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剥夺他的理智,他宠沈言之,只是入得了他的眼,服侍还算妥帖,又不是非他不可,也不会因为他失了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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