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子之争
“这篇报道就是今天份量最重的深度报道。“
”事件是不大,可是,老外的文明举动所产生的意义,和对社会的影响,已经超越了报道本身的可读性。“
见负责人认可了王雨潇的观点,王雨潇补充道。
“这篇报道和那次韩国人在景点捡垃圾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可以说文明和音乐一样,是没有国界的。”
负责人拿着版面纸样,来到了老周的办公室。
老周仔细看了这篇报道之后,直接拿着版面纸样去了龚总编的办公室。这篇报道从30元钱,瞬间翻了10辈不止,成为了新闻聚焦——当日最重的深度报道。
这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检验了王雨潇的判断,他的新闻敏感度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回到报社寝室,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这几天,王雨潇连个正经的新闻线索都没有,难道短暂的高光时刻之后,等待他的总是莫名的几日黯淡?
此刻,他毫无睡意,他渴望用一篇深度报道来证明自己。
证明他不光会在领导身边溜须拍马,还有一手真正的新闻采写功夫。
王雨潇暗自鼓励自己,打算明天早点起床,没准能从新闻热线电话中,获得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在期待满满的期待中,和走廊里来回穿梭的酒鬼吵闹声,他翻来覆去艰难睡着。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有人酒后鼾声如雷,让人辗转反侧;有人做梦打架,结果打墙声能将你吓醒;有人做梦飞在天上,不唱歌的就得掉下来……
奇奇怪怪的寝室世界,回荡着来自不同星球的压力声音,也弥漫着不同星球的臭脚丫子味道。
王雨潇的鼻子被烟熏火燎之后,除了尼古丁的味道之外,其它的味道都无法刺激到他。
他这个文人的水平没多高,却一身文人的毛病。
他也问自己,是报业集团的人压力都这么大,还是人世间确实生活太难?
王雨潇遇见的采访,绝大多数都是一个人遭遇炼狱一般。长时间接触这样的人群,他已经没有多少同情心给自己了,他已经麻木的和受害人感同身受,着实有些压抑。
立夏的第一缕阳光,从寝室对面楼的窗玻璃上反射过来。
寝室窗户朝向是令人刻骨铭心的西侧,王雨潇每天都能感受到,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错觉。
他掀开被窝,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烟盒,拽过玻璃烟灰缸。
然后,点燃一根烟,他眯着眼睛躲过第一缕迷幻的烟气,
楼下的通勤大客点着了火,无论冬夏,他感觉就在脚下轰隆隆的。
想要起大早,通勤车就像闹铃一样准时准点。
王雨潇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一套便宜的定制西装直到袖口脏得油亮,才懒懒的去隔壁水房泡在盆子里。
另一件换洗的外衣是夹克,他不愿意穿它,因为拉链容不下他日益突出的啤酒肚。
王雨潇推开寝室门,咣当一声门撞在木板做的隔墙上,发出很大一声闷响。
寝室里的好汉都是“觉主”,用脚踹都踹不醒。
洗漱房和厕所是一个套间,在他的寝室隔壁,上厕所方便是他们寝室的先天优势。
缺点是都有提裤子就走的习惯,又脏又臭的味儿传遍了男寝室的走廊。
但是和方便比起来,这么重的味道也显得一文不值。
王雨潇先是把塑料脸盆子扔在水槽子里,然后,来到隔壁的坑位,尽情的排放一下昨天的故事。
完事之后,他回到水池子边,打开水龙头洗脸、刷牙。
伴随着怀孕般的一顿干呕,总算是把牙刷完了。
他还是觉得头有些难受,好像脑子里仍在推杯换盏。
即使如此难受,王雨潇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他认为,有酒有肉的日子,才能衬托出文人的洒脱。
当然,社会部记者多数都这么想,已经形成了“社会风气”。
王雨潇又回到寝室里,他也不知拿出来的是谁的暖壶,还有一瓶子底儿的温水,凑合着把头发洗了。
只有洗完头发,他才能昏昏欲仙的昨夜,掉落在今日的凡尘。
再用微凉的自来水,胡乱抹几把脸,王雨潇才找回来些许精神头儿。
返回寝室,把梳洗打扮的盆子扔在床底下。
穿上皮鞋,看着伙伴们依然在梦中徜徉,他真希望大家不要醒来,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只要睁开眼睛,看到寝室的样子,和活在地狱一样,没有一样东西能证明活在人间。
王雨潇脑子里胡乱的想着。
他从桌子上,拿起小黑包夹在腋下,向办公室走去。
王雨潇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房门。
有这把门钥匙的人不多,实习记者拿到这把钥匙,就像能打开新闻事业的锁一样。
办公室里满是烟味儿,纸杯里已经无法再塞进一根烟头儿,纸杯再利用成烟缸,正压在昨天的版样儿上面。
王雨潇整理了一下,然后,把纸杯扔掉。
从饮水机的水桶上,他又拿一个纸杯做烟灰缸,掩耳盗铃似的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再放在桌子上。
这样,纸杯的新角色才显得物尽其用,也不会让人因为浪费而心怀愧疚。
他一手拿着垃圾筐,一手拿着拖布,来到洗手间,把垃圾扔进套上黑色垃圾袋的红桶里,又在水池里把拖布投湿了。
其实,打扫卫生是有保洁来做的。
但是,王雨潇厌烦到处凌乱,就像他讨厌报社寝室一样。
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在住进去之后,发现未必是自己喜欢的。
他拖过的地面让室内产生湿气,与窗外的空气相互交织,屋子里算是清新了不少。王雨潇一会坐在长条沙发上,一会躺在长条沙发上,无聊的盼望电话那端能发生点什么事儿。
在上班时间正式到来之前,这个电话里的所有新闻线索,全部归王雨潇个人所有。
上班之后,新闻线索像粮票一样,领导小心分配。
还有一种分配方式是天意安排,谁赶上了,接到的新闻线索就是谁的。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即使分配有序,记者们因为新闻线索而争吵的,已经司空见惯。
今天的报纸,他要等到上班时间才能拿到。
记者若是着急看自己的大作,只能去天都市各大路口去买。
那些卖报纸的像收费站一样,站在路中央,来回穿梭的车辆,不时伸出手来,很多司机为此都在车里备好了1元零钱儿。
很快,清洁工已经开始干活了,距离上班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清洁工看到地面已经收拾了,顺带还问一句,“桌子上的版面纸样还要不要了?”
王雨潇没多言,起身直接把纸样递给了她。
在报社,实习生都没有她们卖废纸赚得多。当然,记者也可以把旧的纸张卖掉,只是没人能放下那份自尊心,清高的人更不愿意去打破那份宁静。
清洁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别小瞧了这个瘦弱女人,能在报社上班的人,都是有些背景的。
说不定她是哪个集团领导的“四舅妈”也说不定。
在报社,不是喝酒之后,就可以胡说八道的地方。只是年轻人居多的晚报,都是一帮愣头青,和稳重、成熟沾边,都对不起年轻人干的荷尔蒙。
有些记者年过40岁,依然那么的“年轻”,像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走廊里人来人往,王雨潇心中有一种鱼没有钓到,还搭上了鱼食儿的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来到食堂,早餐是咸菜、馒头和汤。
当然,要是加钱,还有凉拌的干豆腐丝、海带丝之类的。
没有熟人来的时候,他可是使劲吃。
要是来了熟头巴脑的同事主动把自己的菜推过来分享,他们会说一些今天的菜品是咸了或淡了的家常话。
要是有人用拿节省嘲讽王雨潇,他只需要一句话,既不会丢面子,又不会浪费钱。
“昨天晚上没少喝,现在吃什么都是一股酒味儿。”
王雨潇演绎一副难受的样子,对方便投来羡慕的目光。
喝酒并非一无是处,在这报社这个单位,喝酒能证明你在外面有多大能耐,有多少朋友。
在别人眼里,喝酒是享受,更是一个记者综合能力的体现。
其它部门的同事这样理解也毫不为过,社会部记者确实都具备“演员的自我修养”。
要是在食堂碰见时政部的记者,他们吹嘘的会是去市委那个部门,取了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重要文件,或者要准备去市里开会。
从时政记者的口吻,完全可以认定,社会部记者不是报社的上流人物。
社会部记者不断用吸引人的聚焦报道提升知名度,赚取眼球经济,写深度报道的几个老记者,和能力突出的记者,都收入不菲。
其他人在时政记者面前,要显得逊色很多。
很长时间里,表面上看都是晚报的,但是,时政部和社会部的记者聚在酒桌上的机会并不多,社会部记者看不上他们比自己还傲气。
王雨潇剩下半个馒头,撂下筷子便离开了。
他看不上时政部记者,更看不上日报的记者。
他们采写的报道不是给老百姓看的,都是给机关或者企业单位的人看的。
虽然王雨潇看不惯,但是他却是时政执行副总编办公室的常客,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爱看篮球比赛。
王雨潇经常风风火火的赶到他办公室。没有重要的、紧急的采访,他经常把工作都推到中午之后。
时政部李副总编曾经十分坎坷,当年,他为了生存曾做过瓦匠。
坐上这个位置,他还能记起几百辈子之前的苦,和他的性格不无关系。他是一个没有架子,不拘小节的人,他的业务能力也一直备受龚总编的称赞。
他在办公室的状态依然是瓦工成精了,尤其是夏天,他那只抠脚的手常常拿起笔去改标题。
他也没办法,他的脚气十分严重。
李总编嘴唇子比较薄,抽烟的姿态比较销魂。他摘掉方形的大近视镜,换一套破背心和大裤头,他扮演《功夫》里的火云邪神基本不用化妆。
他经常把双脚直接搭在办公桌的角上,悠哉的样子,像在窑子里抽大烟似的。
熟悉之后,他直接把烟盒扔过来一点,意思是不要客气,要王雨潇自己随便抽。
王雨潇心里也琢磨,交朋友要是全看缺点,那肯定一个朋友都没有。
来到晚报办公室,管事儿的大姐个子不高,无论见到谁,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她每天重复千篇一律的工作,也采写报道的任务压力。
王雨潇拿过今天的报纸,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看报纸,头版醒目的大标题《谁拉屎谁揩腚》跃然纸上。
王雨潇的心却咯噔一下。
他先是以为有人潜入报社内部,想要搞垮晚报呢。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尺度如此之大,也是少见。
当王雨潇读到里面的报道内容,原来是市领导拿出力度,以后谁想干事就干到底,不能虎头蛇尾,把烂摊子交给下一任。
如果用《谁做的事儿谁负责到底》做标题,确实没有这个标题吸引人。虽然标题看似话粗理却不粗,却让老百姓明白了,作为普通百姓该怎样去监督政府的工作。
报道的目的肯定达到了。
作为生活类的晚报,这样起标题更贴近市民。不像日报必须得分清俗和雅的界限。
很快,走廊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不绝于耳。
都是谈论这个事儿的。
夸赞的不多,但比起那些生硬如水泥一般的政策标题,这个标题像有一只手拽着你去看一样。
办报纸的目的不正是传递思想吗?
没人看,谁来给传递的思想揩腚?
干晚报的工作就得解放思想!
可是王雨潇的思想却解放不起来,一上午的时光,都在吹牛和侃侃而谈中虚度。
其他记者也是强忍着没有新闻线索的苦恼,装作一副毫无压力的样子,其实,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尤其是到了月底,这种新闻线索的匮乏,造成心虚的毛病便越重。
完不成任务,也有个别记者去找龚总编,希望他能抬一抬手,把报道的分值撩一撩。
龚总编也不是无情的人,只要记者肯抹开脸面子,基本都能能给你重生一般的机会。但是,王雨潇不善于求人,他是那种需要贵人上杆子扶持的人。
帮助过他的人,他始终牢记恩情。
中午,王雨潇又是去食堂吃饭。
花钱吃饭的感觉,令他觉得饭菜不可口,像厨师忘记放盐似的,吃什么都没味道。即使上午不上火,也是这个味道,常年如此。
到了晚上,记者去吃饭的就很少了,吃饭的基本都是夜班编辑。
如果有人看到编辑们头型齐整,这并不奇怪,他们准是梳洗打扮不长时间,他们已经黑白颠倒了。
没办法,他们赚得就是熬夜的辛苦钱。
王雨潇的午饭吃得像机器一样。
他完全是为了应付饥饿,不得不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