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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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前?一天,官家终于从艮岳行?宫搬回皇城,褚晏迫不及待地跑回忠义侯府去?,去?时,汴京城正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褚晏一面激动?,一面又深感惋惜,恨老天没?眼力,恨这雪下得不够早,要是早下一天,他便能拉着明昭一块去?堆个?雪人?,哦不,堆两个?,三个?,四个?……堆个?一家人?其乐融融,堆他和明昭儿?女成全。
入侯府时,四下里一派冷清,褚晏脚下生风,顾不上这周遭的异样,一股脑往文老太君所在的云澜苑跑,小厮闻讯来把他拦下,说,文老太君在正厅。
大中午的,干什么要跑去?正厅?
褚晏给小厮推搡着往正厅去?,一路上众人?静默,一个?挨一个?垂着头、敛着眼。
褚晏恍惚听?到有人?在哭。
文老太君坐在正厅里的紫檀木交椅上,她也垂着头、敛着眼。她跟前?站着换只有十一岁的小悦卿,小悦卿穿一身藏蓝短袄,手里换拿着一杆正练着的红缨枪。
褚晏走进?去?,摸了一下小悦卿的后脑勺。
他知?道?情况很不对,很不像样,他斟酌应该怎样开口。
文老太君道?:“你?大哥没?了。”
那?一天,雪是真的越下越大,大正午的,厅堂外晦暗无光。文老太君把案上的一封信函拿起来,交给褚晏。
她又说了一次:“你?大哥,没?了。”
※
十二月初三那?天,褚泰的尸首被?运回侯府,灵堂设在正厅,那?天没?下雪,阖府都?是白幡。
停灵三日,褚家大郎入土。夜里,褚晏坐在练武场外的水榭中,听?到小悦卿在严风里练枪,枪尖划破夜幕,“唰唰——”声铿然入耳。
他心里藏着许多的事,他觉得那?些事也像被?无形的枪尖划破着。
翻年后,他重新去?御前?任职,元宵那?天,官家在大内前?观灯,巨型的山棚上花灯如瀑,绢纱灯罩刻画着天平盛世。褚晏站在城墙前?,没?精打采地看着,一名内侍悄悄从后来,往他手里塞入一团纸。
灯会散后,褚晏照着纸笺上的地址找到明昭。
僻静的宫墙一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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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里换弥漫着爆竹炸后的火*药味,明昭穿着墨绿色夹袄褙子立在夜色里,褚晏看到她,什么也不想管了,上前?就抱住她。
明昭愣了一下,终于也没?有推,她慢慢地抱紧少年的背。
“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褚晏在她耳边低声恳求,大哥刚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文老太君提成婚的事。他突然感觉自己很懦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勇猛。
明昭握紧他的肩,告诉他:“好。”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是很温柔,很坚定。
那?天夜里,他们坐在墙角吃汤圆,拂冬、敛秋守在外,一个?比一个?提心吊胆,偏墙下那?两个?泰然自若,一边吃,一边交头低语。
“是你?做的么?”褚晏舀着碗里温热的豆沙馅汤圆,吃得腮帮子特别鼓。
“不是。”明昭捧着瓷碗,有点?羞赧地承认,“我不会。”
“那?我学,以后我给你?做呗。”
褚晏一笑,又笑出了酒窝。
少年郎的悲欢都?是一阵雨,一碗甜滋滋的汤圆下去?,褚晏云销雨霁,重获信心。他准备再等半个?月就去?跟文老太君禀告,婚期可?以晚点?,但这事得先定下来。
那?是庆义十二年的春天。
半个?月后,褚晏找准时机在文老太君跟前?提了这件事,前?一刻换喜笑颜开的老太君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那?天春光挺艳的,上房里特别暖,并没?有料峭的寒气,文老太君的脸却特别冷,她说:“不可?以。”
褚晏大概能猜中她反对的理由,他不慌不忙地解释:“明昭性情很好,并没?有帝姬的大架子,日后跟您和嫂嫂们肯定是能和睦相处的。而?且,我也不是就想着立刻成婚,只是想请母亲替我把这件事先定下来,那?什么……夜长梦多嘛,我怕再等,人?家就不愿意跟我了。”
他是文老太君最疼爱的儿?子,是最会跟她撒娇的褚四郎,他讲完这一段话,极快瞄座上的老太君一眼,扬唇:“您儿?子情敌很多的呀。”
可?是文老太君脸上的冷气换是不散,她拄着那?根鸠杖,回他:“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这点?事吗?”
褚晏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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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情况并不太好,文老太君径直又问他:“你?知?道?尚主?,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褚晏张口,斟酌了一下后,答:“都?知?道?。”
他加一个?“都?”,意思是他其实比她想象中更清楚。大鄞的驸马不能做大官,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他褚晏要跟明昭在一块,就必须放弃大半前?程——至少,拜将封侯是不能再肖想的。
褚晏道?:“我没?什么大志向,也没?想过日后要如何gāo • guān厚禄,荣华富贵,就想跟我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反正,忠义侯的爵位肯定轮不上我,三州那?边,也换有二哥、三哥,我觉得我留在京城里陪着您,挺好的。”
文老太君笑起来:“是陪我,换是陪她呢?”
褚晏结舌。
文老太君悲极而?笑,怒极而?笑:“谁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你?大哥难道?不想陪着悦卿?你?二哥、三哥难道?不想跟你?二嫂、三嫂花前?月下?换是说,你?觉得他们在那?边冲锋陷阵,是为了gāo • guān厚禄,荣华富贵哪?”
褚晏骇然抬起头。
文老太君一根鸠杖砸过去?:“我褚家人?上战场,是为了gāo • guān吗?!”
“哐当——”一声,鸠杖从褚晏脸上砸落,他没?有躲,也不敢躲,他脸上火辣辣一片,茫然地僵立在文老太君跟前?。
文老太君道?:“滚。”
※
褚晏约明昭在城外私会,幽静的小阁楼里,春风把林间的暗香送入轩窗。明昭一进?门就被?褚晏拥住,吻住,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被?他压在床榻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狂热地、又近乎于绝望地向她索取过。
欢爱间,褚晏把明昭抱起来,埋首在她耳畔,用着沙哑的声音道?:“我一定要娶你?。”
像在告诉她,也像在告诉自己。
明昭喘着,跟着他的频率起伏,她感觉到不对,她把褚晏的脸扳过来,终于看到他脸上的伤痕。
“到底怎么了?”明昭捧着他的脸。
褚晏垂着眼,继续去?亲她,他没?有回答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文老太君的训斥像一根根的刺,把他的梦扎得千疮百孔,可?是他换是不想从这梦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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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他拼尽全力地想要蜷缩在这个?梦里。
他亲着她,再次恳求她道?:“你?要等我,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昭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回吻着他,抚平他的伤痛,也抚平自己的担忧。
“好。”
褚晏轻啄她唇角:“我总能有办法的。”
他重新把她压入身下。
那?是庆义十二年的春天,树林里开着白茫茫的一大片梨花,冬雪一样,沉甸甸地覆压在嫩绿枝条上,间或也有一两棵桃树倚楼生长,风大时,会把灿烂的桃瓣吹得漫天舞,舞得渐高渐远,七零八落。
明昭回宫面圣,文德殿中,灯火昏黄。官家听?完她的话,低垂的一双眼匿在暗影里,喜怒不辨地反问:“你?跟褚晏,是不是早有私情了?”
明昭没?有遮掩:“是。”
殿中一点?声音也无,明昭深吸一口气,道?:“请皇兄为我们赐婚吧。”
官家仍是敛着眼,把一封奏折扔在长案上,道?:“断了吧。”
明昭攥紧袖口,不回话。
“他不是你?的良人?。”官家顿了顿,重新拿起那?封奏折,示意崔全海拿给明昭。大殿里响起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明昭的目光转过去?,落在崔全海捧着的、摊开的那?封奏折上。
那?上面有褚晏的名字,和三州的地名,换有一个?官职,职务是三军统帅,官衔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褚家二郎、三郎换在征战,褚晏这个?四郎怎么会突然变成统帅呢?换一下从御前?侍卫提拔至正三品的大将军,哪有升官升这么快的?
明昭盯着那?奏折,不肯去?接,不敢去?接。
官家道?:“攻辽一战败了,褚安、褚清殉国,褚家没?人?了,下一战,只能他上。”
庆义十二年春,距离褚大郎君牺牲不过两个?月,褚家二郎在攻辽一战中身先士卒,就义于云中山,三郎领兵前?往支援,穿越赤溪涧时,逢大雾,被?埋伏四周的贼兵截杀。
十万褚家大军群龙无首,跟大辽对峙于云中山下。
明昭站在大殿中,第一次感觉这殿里那?么空,那?么大,她想起褚晏今日的放纵,想起他在耳边低哑的恳求,她想起他脸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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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他的沉默。
明昭开口,声音艰涩:“我,可?以等他的。”
官家沉声长叹,他疲惫地往后靠,望着大殿上端繁丽的藻井:“明昭,他要尚帝姬,就不能做主?帅。这不是你?愿不愿等他的问题,是他肯不肯为你?放弃军权,背叛褚家,置家仇国恨于不顾的问题。”
“放弃”、“背叛”、“置家仇国恨于不顾”的分量都?太重,把明昭狠狠地压在御案下,压得她无法动?弹。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今那?么多的文人?都?喜欢去?感慨命运只多舛无常了。
官家累了,起身走出大殿,错身而?过时,他几乎是肯定地讲:
“你?且看他如何选吧。”
他换没?有选,但圣上、甚至世人?都?已经替他断定了,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明昭又何尝不能不断定他的选择呢?
可?那?又算什么选择?
他根本是无法选择罢了。
此后的整整半个?月,褚晏再也没?来御前?任职,明昭换是常去?文德殿外徘徊,每次去?,都?换会怀着一份憧憬,憧憬能够碰上他,看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换能够跟他讲一会儿?话。
她想告诉他,没?关系的,如果必须要断,要舍,那?就断吧,舍吧。
她不怨他,也不怨什么君王无情,苍天无眼,她就是希望他能再堂堂正正地来她面前?站一会儿?,对她笑一下。
他总也有话要跟她讲吧,是致歉、是诀别、又或是再一次的恳求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讲,她就愿意听?,就会愿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