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邑
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民众,就没有轻松的。
像季妫她们最近这段时间,白天在山上采摘野果野菜,晚上回到家中,又要绩麻到深夜。
那些申人抢了粮食,却没有抢走她们地里的麻,所以这些麻最终就成了很多人家今秋最大头的产出。
地里的麻收割回来以后,经过沤制清洗晾晒,余下的便是妇人们的活计,绩麻,也就是将这些麻纤维搓成麻线,工具就是一个小小的纺锤,那一条条的麻线,每一寸都是用人的手掌搓出来。
季妫他们家今年的麻线还未全部搓完,便已听闻城中麻布麻线的价格一跌再跌,父母和嫂嫂们叹气连连。
事实上即便是麻布麻线的价格不跌,就她们家这些麻,也换不来一家十口人的口粮。要想弄来足够的粮食过冬,还得另外想些法子才行。
时间又过去几日,外出打渔的青壮们终于回来了,季妫的两个兄长也回到了家中,带回来不少晾晒到半干的大鱼小鱼,全家老小都很高兴。
最后这些鱼晾在院子里,季妫粗略数了一下,总共也就三十来条,其中最大的一条差不多有十来斤,余下的一般就是三四斤五六斤那样,也有几条小的,只有一两斤甚至不到一斤的。
若想用这些鱼肉果腹,就她们家这么多人口,怕不顶什么事,只能和着野菜一起煮煮,好歹多支撑一些时日。
不管怎么说,有收获总是好事,尤其季妫那两个稍大些的侄儿侄女,高兴得围着那些晾着的鱼干一圈一圈的跑,在他们小孩儿眼中,这些便已经是很多粮了,那条最大的鱼提起来,都跟她那个三四岁的侄女一样高。
大人们也稍稍松了一口气,难得安逸地吃了一餐晚饭,然后又一起坐在厅里廊下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说起这些时日在外面打渔的经历,季妫兄长二人都道十分心痛那些丢弃的木排。
前些时日,他们一行人到了滍水边上,便先在河边做了木排,然后这些石沟邑青壮们便乘着那木排顺流而下,一路寻找着鱼群密集的水域,捕鱼打捞。
最后他们到了水流湍急的河段,继续前行太过危险,木排太重不好搬运,要靠人力将那些木排划到上游亦是十分不易,于是便只好丢弃了。
听闻兄长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季妫正和两个嫂嫂坐在厅里绩麻,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表现得寡言少语,活没少干饭没少吃,其余时候就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个透明人一般。
这天她原本也像个透明人一般,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家人之间谁也不曾很注意她。
不想她这时候竟说话了,嗓音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声音还是过去那个声音,却莫名让她的父母兄嫂们感觉有些陌生。
“那木排太过笨重,不管是从水中将它们划往上游,还是在岸上将它们抬往上游,都太费力,不若做些羊皮筏子吧。”季妫说道。
她的那些父母兄嫂们大概都觉得有些惊异,一时竟无人出声。
片刻之后,长兄伯厚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那羊皮筏子,是个甚物什?”
季妫于是就说了:“便是将那公羊宰杀之后,从脖颈处细细将整一张羊皮剥下,莫要有破口,将这羊皮放在密闭处沤上几日,再取出来摘了羊毛,往里面吹上气,扎了出气的口子,用盐水反复浸透晒干,使其不易腐朽,便成了。”
“阿兄下回再去网鱼,便带上几张那样的羊皮,只需将那些羊皮吹上气,再搭一个轻便的架子,用绳索将其捆在架子下面,便能下水了。”
“归来之时若嫌那架子笨重,便只管解了绳索,将这些羊皮放了气拿回家便可,几张羊皮卷一卷,既不重也不占地方。”
父母兄嫂几人细细听着,虽从未见过那羊皮筏子一物,也未听闻有人这般做过,这时候听季妫这般说着,竟也觉得颇行得通,又感到十分新奇。
“你是如何知晓此物,可是从何处听人说来?”季妫父亲这般问道。
“我前些时日睡梦中见到一个华服老者,那老者赠我锦书,自那以后我仿佛就明白了许多事。”季妫回答说。
“那老者长的什么模样,他可还对你说了什么?”一旁的长嫂连忙插话。
于是季妫就模模糊糊地说了那虚构出来的华服老者大概的模样,至于他还有没有对自己说些什么,就说记不起来了。
“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这几日也有一些迷迷糊糊的,今日听闻阿兄说起那木排之事,忽然就想起这个羊皮筏子来了。”季妫如此对自己的父母兄嫂说道。
“这般说来,如今你可是都好了,可是晓事了?”季妫母亲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
季妫点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应是好了吧。”
她母亲听闻这话,不禁哭出声来。
她这女儿多么好的人品,个头长得又高大,性情又温良,让她去干活,从来就没有躲懒的,又十分孝顺听话,千好万好的,奈何就是有些痴傻,如今可算好了,又得了如此福缘,将来必定能寻一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