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宽厚?”赵延摇着头,苦笑了一声,“不算宽厚,姑娘若是真聪慧就当知道,我的生母是郁郁而亡,她这一生没有真正快乐过,无论做什么,都有父皇的眼线紧随其后。父皇多疑,且越发严重,我原本以为,他让我娶姑娘,是畏惧阮相桃李满天下,此时看来,被算计的不仅是阮相,还有国公府。”
赵延猜测的有些慢了,桃李满天下尚要畏惧,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如何独善其身。
到了这时,阮临霜反而丝毫不急。
她道:“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秀外慧中,琴棋书画就算是京中才子也鲜有能胜她的。我听闻启昭初年时册封中宫,祭告天地与先祖,谁料前一日凤冠为鸟所啄,凤目处半颗珠子阴晦。论罪,整个礼部都有责任,是这位大小姐临时借阴晦处为瞳仁,再串一红一黑两颗南海珠,日光下看来,凤目流光溢彩,锐利非凡,才逃过一劫。”
“太子殿下与她的缘分,就是那一日结下的吧?”阮临霜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但这主动权却无声无息的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记得礼部尚书也是老臣,当年皇上登基时,他曾要求出示传位诏书,否则圣上之位就存有异议,直至今天,传位诏书对于圣上来说,仍然如鲠在喉,”阮临霜道,“除去我爹与柴国公府后,礼部尚书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
赵延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原以为自己身处长安,身处宫廷,已经知道了很多事,而今听阮临霜寥寥几句,才发现背后根系庞杂,他所见恐怕不及十分之一。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赵延沉声。
这江山其实未能安稳几天,本朝就没有特别太平的时候,南北两边尽是虎狼,大靖越强盛,木桑和北厥也就跟着兵强马壮,凡有点示弱的地方,就会遭到敌方蚕食。
赵谦若是要趁此乱将整个朝廷连根拔起,兴许皇位由来再也无人计较,他就是最名正言顺无法推翻的那一个,但边防线随之被瓦解,整个大靖都会被吞噬殆尽……赵延并不认为他的父皇有天大的本事,国内一盘散沙之际,还能让四方友邻规规矩矩、按兵不动。
赵延虽然是亲生的,但他对自己的父皇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帝王之家向来如此,儿女虽众,真正贴心的寥寥无几。
对内,他要保自己心爱之人,对外,赵延有仁爱之心,实在不想这归拢一处的江山再次四分五裂,他静静看着阮临霜,又道,“我曾听人说,阮姑娘智计无双,像姑娘这样的人,是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而今这般境地,除非您早已经有了计划。”
“我再聪明,不过十六的年纪,而当今圣上倾举国之力陷害于我,我又能如何?”阮临霜仍是那副淡漠释然的态度,“除非太子殿下援手,否则我只能坐以待毙。”
说完,阮临霜又笑道,“只是太子殿下,您要考虑清楚,赵谦是你的爹也是你的君王,历来‘忠孝’为先,你若是站在我这一边,可就是谋大逆,这皇位也不会落在你的手里,如果顺其自然,兴许赵谦得胜,百年之后,还能留一隅之地让太子殿下称王。”
话要说开了才好,万一赵延同流合污两天,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亲生的,还有太子之位傍身,没必要跟着几个反贼折腾,于是重新回到赵谦身边,阮临霜在深宫中失去耳目还是轻的,很有可能会激得赵谦提前下杀手。
阮临霜此举其实在赌,她手中未曾拿捏到赵延的七寸,这辈子与赵延更没有交集,虽说听闻已久,但今日是第一面,阮临霜有的,只是上辈子对他的少许了解以及阮玉璋对太子殿下的赞许——
说是当今太子比起皇上,更像是当年的长公主,心眼不少但脾气温和,骨子里有种坚韧,无论怎样摧折,灭不了胸口一团热血。
“我既然来找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赵延坦诚,“父皇这么做错得离谱,但他已经在高位上当了太久的孤家寡人,早已听不见忠信之言。我在姑娘这个年纪时,就打定了主意断不会步他后尘……我见过皇位如何改变一个人,至而今众叛亲离,所以那个位置我并不稀罕。”
赵延又想起九年前的冬天,寒风刺骨,他那时年纪也不大,被宫女带过来,说是中宫的娘娘快不行了,外面好大的雪,整个皇宫覆了白,绕过长长的红墙绿瓦,赵延便看见外公跪在雪中,娘的房间外头守了很多人,几十个侍卫将外公外婆和他自己都拦在外头,当今皇上有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去,于是至死未能再见一面。
那一日,宁静的雪落在地面上,隔着木头镂花的门,赵延听见娘临死前的哭声,她似乎就抵着门锁,一遍一遍呢喃着,“延儿,延儿,你爹会骗你,永远永远不要轻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