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殷岁是只毒蝎子,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大厅中有些安静,贤夷给自己斟了杯酒,因为缺少休息,他脸上的气色有些差,眼底乌青,皮肤也有些苍白,就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酒在杯中漾出了旋儿。
他缓缓开口,“殷岁已经知道你们要在途中截杀太子妃的护卫队了。”
殷岁知道了,孙启府却不一定会知道,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散沙一片,想扫起来都难,还想往一块儿使力?
贤夷又道,“为防消息走漏,我已经让人在城外张了网,只要有消息想传回长安,我的人会迅速拦下。”
当初阮临霜要拉拢他,就是因为贤夷在整个漠北的势力根深蒂固,有他的支持才有成功的可能。
贤夷又道,“我原本并非真心实意的想帮你们,毕竟风险太大,漠北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只要事情败露,你们大靖的皇帝遣军队来斩草除根,我这么多年的经营都要付之东流。”
“但是殷岁来威胁你这步棋却走错了,”阮临霜倒是很理解贤夷,“你大概也看得出,他的手段就是祭酒处的手段,赵谦跟克勤王有勾结。”
殷岁当然不会知道“桑先生”就是木桑的贤夷太子,但赵谦跟克勤王勾结这件事,就能直接影响到贤夷的选择。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贤夷问,“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孙启府一动身,我们就做好准备,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柴筝很有信心,“他们死后一定要毁尸灭迹,不能让赵谦抓住任何把柄,我们是,你也是……另外我还需要你派两个人随后护送我跟小阮去长安。孙启府是要死,但小阮和我也要回到长安城,好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可以……”贤夷想了想,“如果截杀之时元老与年年能全身而退,便直接由他们二人护送。”
这个安排倒是正合柴筝的意。
既然知道贤夷此番布下的是鸿门宴,就算心大如柴筝,看着一桌子鸡鸭鱼肉也有些下不了口,她连酒都没喝几杯,周围环境不太平时柴筝很难放松警惕,因此又寒暄了两句话,柴筝就以“得回家看看”作为借口,先告辞了。
她从刚刚开始,就发现了阮临霜的不对劲,小阮平常的话虽然也不多,但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她作为主导,柴筝在旁边搭搭茬或者龇龇牙,但这次柴筝却有种孤身作战的错觉,小阮全程不在状态。
柴筝不喜欢阮临霜如此沉默,每当这种时候,柴筝总是觉得小阮肯定是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而那些回忆正一点一点地刺穿阮临霜的心。
天还没有亮,只在边缘微微有些泛白,漠北的天色偶尔会像今天这样,难以整个儿的拢入黑暗,像是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黑夜白昼,都需要一点哪怕称之为“熹微”的光。
柴筝骑着马,只是这次她将速度放得很慢,柴筝喜欢带着小阮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大街上走,哪怕这条路不是回柴国公府的——
柴筝刚刚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正准备掉转马头时,忽然被阮临霜摁住了胳膊。
阮临霜的额头抵着柴筝的脊梁骨,她轻声道,“就这么往前走吧,反正凉州城这么大,一个晚上我们也走不出去。”
柴筝轻轻地回道,“那可不一定,长寿是匹千里马,它可乐意撒开蹄子跑出城了。”
长寿像是听懂了柴筝的话,竟然真的刨了刨蹄子,让新换的马蹄铁跟石子地面撞出细微的响声。
阮临霜因此低低地笑了笑。
“柴筝,我上辈子最恨的其实有两个人,一个赵谦,是因为你,因为我父亲,一个就是殷岁……是为我自己而恨。”阮临霜道,“殷岁是个疯子,当然不是你我这种大逆不道的疯子……他当年追杀我的时候,从不留活口,一家客栈、一个村落,甚至是一座城,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柴筝,你的恩人都在凉州城中被朝廷抛弃,而我的恩人全部死在了殷岁的手里,你告诉我,我该多恨他才好?”
小阮的声音沁在凌晨的薄雾中,一如既往的冷清,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柴筝却知道小阮在发抖,她的恐惧她的愤怒和她的恨必然是排山倒海而来,小阮就像只被人剪去双翅,钉在牢笼中的鸟,一时之间茫然到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挣扎。
阮临霜这不是第一次在凉州城里见到殷岁,但第一次时这种绝望未曾露骨,而此时却像迟来的潮水,誓要将阮临霜剥皮拆骨,要她将沉降在心底腐朽之处开始溃烂的伤口亲自掀开,给柴筝看看有多疼。
“小阮,小阮……”柴筝将马停下,她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喊着阮临霜的名字,“小阮,你曾说我的恩就是你的恩,那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不必恨到骨子里,你分一半给我,小阮……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