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其实字字句句经不起推敲。
的确是十余年前先帝下令,让两江州府直接供给黄海钱粮,京城不再拨付,但同时两江上交的税收减免,几乎是所供钱粮的十成,而海上能与大靖匹敌的国家不多,重兵力还是放在漠北诸城,两江州府不仅供得起,还留有余地。
至于天灾水患,流民无食,阮玉璋也承认,但这个事他上任第三年就已经解决,接受流民的州府排在供给钱粮的末端,除非木桑军队已经打到家门口,否则这件事就与他们相关不大,并且国库还会拨粮济灾,不说人人一碗饭,白米厚粥总是有得喝,怎么会断前方军粮?
只不过上面算计的精,两军交战的开销变大,也就意味着州府衙门不能贪或贪得少,否则就会出现漏洞,常年泡在米缸子里的硕鼠们就不想干了。
“的确是空了。”阮玉璋看着小女儿叹了口气,“一粒米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转移去了哪里。”
阮临霜沉默了片刻,她将手里的油纸伞放在走廊边上,雨水顺着外伞骨缓缓往下聚集,阮临霜的眼睛在烛光中隐隐发亮。
她道,“爹,我知道钱粮转移去了哪里。”
“你知道?”阮玉璋惊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
他在两江之地步步为营,阮临霜也随之成长了很多,有时候阮玉璋甚至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才让女儿日渐寡言,心思深重。
阮临霜从怀中掏出总督令,“最近钱粮催得紧,父亲今早又说了要去粮仓中看看,连库房钥匙都预先拿到手了,我们的这位何贵何知府可是个人精,库里什么都没有还好,若是有,他再想隐瞒可就难了。”
“你用了我的总督令?可今早到现在一直下雨,想要从远道手底下调兵根本来不及。”阮玉璋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我给柴筝寄信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阮临霜道,“只要爹将库房钥匙拿到手,逼得知府大人不得不转移钱粮,那就可以半途劫住。”
“是你安排劫了钱粮?!”阮玉璋的声音艰涩,“劫钱粮不是件小事,一旦何贵暴露,他完全可以推说钱粮放在库中不安全,之所以转移,防的就是军官bào • dòng,他本身就具有这个权力,只要坐实了这是抢是劫,不是名正言顺的‘查’,何贵就可以倒打一耙。”
阮临霜并没有慌,她抬手护住了摇晃的火苗,“所以爹,您尽快回房将自己擦干了,今晚还有一场大戏要唱呢。”
“……”
阮玉璋半蹲在小姑娘的面前,“这些事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阮临霜微微笑起来,“没关系的,我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也一定不会走歪,你放心。”
阮玉璋要知道她不想走歪的这条路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得当场背过气去。
女儿聪慧固然是件好事,但过于聪慧却难免惹人忧心,更何况阮玉璋还常常跟不上自家闺女的思维,这一步步死里逃生的局,倒像是阮临霜走出来的,而自己只不过是个无用的老父亲。
“霜儿,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阮玉璋苦笑,“你做事向来心中有数,比我这当爹的还要沉稳些。我担心的是你忘了,你才十岁,你的身后还有个家,还有个我,就算今日天塌下来,爹都会给你撑着,你思虑不必如此周全……”
“我明白。”阮临霜伸手,摸了摸她爹的头顶,“我明白父亲会永远保护我。”
“……”阮玉璋小小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闺女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未必这么想,六年寒暑,与其说是自己庇护阮临霜,倒不如说是受阮临霜的庇护,这孩子的身上挑着看不见的重担,就算脸上在笑,却不见得开心。
当初他们刚来这里,因两江势力盘根错节,就连阮玉璋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但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却似乎永远坚定,她抱著书往门口一站,州府里来的轿子都能被她两句话劝回头,还不得罪人。
外面的雨势滂沱,烛光在阮临霜手中晃动,她的肩膀瘦削单薄,脖颈与背呈一条直线,目光却微微低垂着,柔弱中包藏着三分倔强,“爹,恐怕你要受点委屈,来不及擦干头发了……有人到了家门口。”
阮玉璋的耳尖一动,雨声之外传来马蹄与嘶鸣,随后自家朱门被扣动,内外响成一片,来者不善,几乎将门上铜环给扯了下来。
总督府设立在苏州境内,阮临霜劫得便是苏州府钱粮,这会儿人家大刀阔斧的杀到,几乎就是个前后脚的功夫。
管家匆匆自内堂出来,他往走廊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就去开门,口里说着,“慢点慢点,这可是总督府的大门,砸坏了是要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