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柚子
极寒极热的折磨,铁打的身子也折腾不起,南柚不出所料,病倒了。
她神志恢复时,已躺倒在帐篷内。明月缺了半边,清亮亮的,像把镰刀,悬在黑沉沉的天幕上。
山中夜晚清寒,丝丝凉风拂动着垂帘。南柚裹着薄被,昏昏沉沉地倚着靠垫,怎么也想不起来,姜燃是怎么把血喂给她的。
她现在没事人似的,毋庸置疑,是吸了姜燃的血,暂时压制住体内的蛊毒。
帐篷内一个人也没有,琉璃灯透出幽幽的暖黄光晕。南柚头重脚轻,喉咙灼痛,想起身倒杯凉水解渴,奈何浑身酸软,挪不下床。
床头摆着几颗橙黄的蜜柚,南柚伸手,捞了一颗最大的,抱在怀里,剥着柚子皮。
蜜柚生得皮厚,她又没力气,指甲划半天,那紧实的柚子皮,依旧牢固地包裹着柚瓣。
南柚气得把柚子扔了出去,咸鱼地躺回被子里。
她不吃了行叭。
那椭圆的柚子咕噜噜地滚着,一路滚出帐篷口,撞到一人的鞋尖,羞涩地弹回。
那人弯身捡起袖子,指甲在果皮上一划,撕开出口子,再往两边掰开,露出猩红的果肉。
南柚闭着眼睛,正胡思乱想着,忽觉一股清甜的果香直往鼻子里钻。她猛地睁开双目,一颗完整的红彤彤的剥了皮的柚子,呈在她眼前。
顺着那只手望去,南柚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姜燃的视线撞上。
他换了套崭新的衣裳。是南柚叫人给他订做的,通体纯白,只在衣襟、袖口等位置,用清雅蓝纹滚边。劲瘦的腰身,用蓝色腰带紧束,垂下流苏配饰若干,走起路来,衣带当风,飘飘欲仙。
这身装扮衬得他温文尔雅,半点叫她联系不起来,那个印象里阴郁多疑的少年质子。
姜燃托着柚子,见她发呆,也不恼,只出声唤道:“三公主。”
南柚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取走他手中的柚子,撕着柚子的外衣,转移注意力。
“怎么是你?寒珠和载素呢?”
“他们下山了。”姜燃提着药罐子,搁在南柚床头的小桌子上,倒了满满一碗药汁。
“给我的?”南柚闻到苦涩的药味,眉头皱成一团。
“嗯。”姜燃掀了下眼皮,“要喝光。”
南柚饮了他的血,压制住蛊毒,但身体也耗损过多,昏了过去,途中就发起了烧,迷迷糊糊说着些胡话。
一下马车,寒珠就找了会医术的修士给南柚号脉,开了药。她把药熬好后,交给姜燃,同载素下山处理鹿城的追兵。
寒珠的用意,姜燃心知肚明。
南柚对姜燃的示好,寒珠看在眼里,寒珠让姜燃前来侍候南柚服药,是为了哄南柚开心。
而姜燃,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答应了。
他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那股刺鼻的药味更为浓烈。南柚不喜这个味道,又是在病中,容易反胃,当即一阵干呕。
“我不喝,你快拿开。”南柚抱着被子,往床头缩,仿佛姜燃手里揣了个炸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也怕这个么?”
“谁说我天不怕地不怕了,我怕的东西可多了,我怕蟑螂、老鼠、蜘蛛、蜈蚣,也怕喝药,怕冷,怕黑,怕没钱花,还有怕……”
“怕什么?”
“怕你。”南柚弱弱道。
姜燃意外。南柚对他的那个狠辣劲,可不像是怕他的样子。
“真的不喝药?”姜燃又问。
“不喝。”南柚坚定地摇头,“苦。”
姜燃仰头,喝了一口,舔着唇角,细细品尝:“是有些苦,良药苦口。”
“你不怕喝药?”南柚看着姜燃面不改色,着实佩服。
“喝药有什么可怕的。”
“但凡天底下的小孩子,都是怕喝药的。”
姜燃轻笑:“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想到什么,目光微黯:“并非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像公主这般,病了有药喝。”
南柚在姜燃的梦境里看到过他的生平,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孩童体质比大人弱,姜燃这样的,更是自小就多病多灾。他在冷宫里居住的那几年,生病都是自己熬过去的。
南柚虽没有父母,自幼也有旁人关爱,生病喝药,都有人哄。她听姜燃声音里满是失落,不由得心头酸涩,说道:“那你喂我。”
“你就当我是小柚子,哄一哄我。”南柚又道。
姜燃对她,和对小柚子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乖,喝药。”姜燃真的一勺一勺喂着她喝。
南柚苦得舌头发麻,剥了柚子,塞入口中,借着柚子的甜味驱逐苦涩。
南柚又剥了一瓣柚子,抵到姜燃唇瓣:“喏,有福同享,等你病了,我也喂你喝药。”
说着她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呸呸”两口:“阿燃才不会生病。我会好好照顾阿燃,不会让阿燃生病的。”
她固执地着递出柚子,黑白分明里的大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
姜燃难以抗拒,张开唇,吃下柚肉。
蜜柚已经熟透,红色的果肉里都是清甜的汁水,仿佛整个夏日的甜,都裹了进去。姜燃贪婪地汲取着这甜蜜的滋味。
南柚想起什么,忽然道:“我旧衣呢?”
她醒来时,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衫,那沾了汗湿和泥土的脏衣,不知所踪。
她急得想跳下床,被姜燃捉住手腕。
“什么旧衣?”姜燃问。
“就我昨天穿的那件。”南柚看起来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