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光年

离那片小区还有半公里的时候，路况倏然变得很堵，迟寅掀了掀眼皮，莫名觉得车窗外的喇叭声很刺耳。驾驶座上的司机的对讲机频频响起，几个司机说着南孝市方言，叽叽喳喳，更另迟寅浮躁不已。

司机的对讲机里，都是同行的突然而至的慰问，他好似也有些懵，不停的“啊？”、“我在哪儿？”、“你说什么哟？”、“我没有事啊。”

迟寅侧耳，听着浓厚的方言，依稀辨认了会儿，同行很急的声音，确定司机的安全问题。

半晌，明晰的一句钻入耳膜。

“你快转头，别往那里去了，让乘客也不要去了，着火啦！”

迟寅心脏一窒。

他紧紧拧眉，厉声问司机：“哪儿着火了？”

司机往后瞥了他一眼，也有转头的意向，劝说道：“就你要去的那块老楼区。”

话未落，刺耳的出警铃声循环响起，一辆红色的消防车急驶而去。

转弯，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迟寅抿紧唇：“麻烦开到那个路口，放我下来，你不进去，可以吗？”

司机有些犹疑不定：“我说小伙子，你就别往那儿去了呀？...难道你有谁...”他没敢把话说出口。

他捏紧方向盘，一鼓作气开到路口。

迟寅打开车门，放在后备箱的行李都顾不得拿，头也不回往路口转角的老楼区跑去。

都是跑出来的人，很多人都在通着电话，可以窥见电话彼端通电话的人的焦灼，他拿出手机给孟芫打电话，提示占线。又去给徐洛打电话，也是占线。再打，两个人的手机便打不通了。

大冷天里，穿着厚重的衣服，大步跑来，迟寅眼皮子直跳，喉头发涩，隐隐泛起一丝腥甜。

行人通电声不停传入耳朵里：

“...没事...那栋楼几乎没人住，差不多是空的...”

“...我们楼没事，没有遭殃，真他妈倒血霉，都说了电路老化，看那栋没人住，让修没人理...”

“火势是挺大，看着怪吓人的...别担心了，我刚在外面看棋呢，都说了没烧到这里来...”

“...消防员来了，别操心了...”

越听下去，心越沉，心惊肉跳。

迟寅随便拉住一个行人，气喘吁吁地急声问：“着火的是几栋？”

那行人面色怪异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如实作答：“6栋。”迟寅掏出手机，看孟芫发的地址，正是6栋。

迟寅咬着牙，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往小区里跑去，他抽着冷气，仰头看天，远处有个楼层，泛着隐隐火光。

两分钟跑到那楼底下，便看见消防车停在那里，有消防兵疏散隔离围观的人群，也有消防兵出火场。火舌蹿出窗户，那一排楼层都沐浴火海里。

电话还是打不通，他红着眼往里面冲。

一消防兵厉声呵斥住他，一手拦截住他：“捣什么乱？”

“有人在楼顶，我女朋友在楼顶，让我进去。”他嗓音嘶哑，低吼道。

“没人！只有三楼往下几个老爷爷老太太，我们已经救出来了！”

迟寅心里的防线一寸寸崩坏，他咬着后槽牙，眼底一片猩红：“我女朋友不是住户，她来拍MV，选取这栋楼作为拍摄地点——”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一辆白牌军用越野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人大步跑过来，他径自走到消防兵那里，竭力保持着镇定：“我女儿可能在里面，手机打不通，可以让我参与救援吗？”说着就好似他很有专业素养似的，他要掏出证件给消防兵看。

一个两个跑来，命都不想要的往里钻，信誓旦旦说里面有人，消防兵一时哑口无言。

见他们情绪有些失控，围观群众自发上来，将他们拦住，苦心相劝：

“别着急啊，要相信消防同志啊，他们比你们专业。”

“你说说你女儿、你女朋友具体什么模样，我们肯定有印象...我们就在不远处的槐树下面下了一下午棋，没看到面生的面孔进这栋楼。”

迟寅捂着一只眼睛，垂着头，大声喘息。

隐隐竟听到了一丝颤音，男人喃喃自语：“我他妈就该死。”

人群外，一个粉色头发的女人慢慢走进来，她像在确认什么，一步一步靠近迟寅。

走到他面前，她弯下腰，对上男人发红的眼眶，带着来不及遮掩的泪意。

她伸出一只手，捧着男人的脸，抬起他的头，低喊了一声：“...迟寅？”

迟寅抬头，撞入一双熟悉的杏仁眼。

眼角下方点着一颗褐色泪痣，下眼睑贴着透明迷离的浅蓝色亮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