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光年
1874酒吧里,舞台上的摇滚乐队一曲唱到高潮,架子鼓点密集纷然。
吧台一隅,苏梦晨眸中带着惊惶,直勾勾看着语气平静的孟芫,她仿佛一个跳梁小丑。
所有的情绪失控都隐藏于震耳欲聋的音乐当中,所有的歇斯底里都掩埋于冗杂兴奋的叫喊声里。
吧台背后,散座区里,卡座里,来喝酒的人被音乐感染,不约而同看向舞台,他们纷纷站起,摇动身体四肢,吆喝捧场。
离吧台最近最偏僻的某个散座,只有一人,视线一直落在吧台处。
一个穿着西装衬衫的男人,额发耷拉着,掩盖住英朗的眉,暗沉的眼。男人一手端起玻璃杯,冰块叮呤,递到唇边,看不清什么表情。
须臾,放下玻璃杯,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着热情高嗨的人群,走出了酒吧。
有人好似旁观者,却也深陷局中犹不知。
徐洛游离在人群之外,看着男人默默离去。
站在他的角度,离吧台太远,人声冗杂,音乐正酣,听不到吧台说了什么,他就像看无声默片,愈发显得波澜不惊。
他沉吟片刻,也走出了酒吧。
酒吧一条街的拐角,一条没有灯的狭仄巷子里。
迟寅倚靠在墙边,一手插兜,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的星火明明灭灭。他看着前方,下颔到脖子的线条紧绷,喉结微滚,看不出在想什么。
徐洛悄无声息走近,迟寅听觉细敏,略略偏头,他瞥了一眼徐洛,嗓子平平,问:“来一根?”
徐洛点了点头,迟寅从裤子口袋摸出烟盒,顶出一根,向他示意。
徐洛抽走,迟寅接着拿出打火机,滋嘶一下,火苗蹿起,他静静点燃烟蒂,递到唇边。猛地吸了一大口,呼吸道呛得难受,眼泪微飙,他捂着喉咙直咳嗽。
迟寅轻轻啧舌:“不会抽?”
徐洛哂笑,有些赧然,倒不狼狈,他摇头:“试过很多次,抽不惯而已。”
“何必强求呢,你这样子,跟青春叛逆期的毛躁小孩没什么两样。”
“你和孟芫,还真是如出一辙。”徐洛捏着烟蒂,直笑,“她也这么说我的。”
“可能我身体不好,家里人对我期待不高,只求我平安活在这世上。我很乖很听话,生活富足,只是没什么乐趣可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怎么说,是孟芫让我发现,另一种活法。做人可以全凭意气,可以一腔孤勇。”
迟寅抽烟的动作一顿,故作云淡风轻,问:“你也喜欢孟芫?”
啧,什么叫也,徐洛轻哂。
“我喜欢她,你会怎么样?”
迟寅缓缓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会让你,你不能怎么样。”
徐洛把玩着烟蒂:“你以前怎么没这个气魄,苏梦晨横在你们中间,你就破云见雾,死皮赖脸——”
“你继续冷嘲热讽我吧,我shǎ • bī我认。”
“噗——”
一根烟抽到一半,迟寅摁灭在墙上。
他直起身,对徐洛说:“...今天我来这儿,你别多说。”
“你听到了什么?”
迟寅顿了顿,今天是徐洛叫他来的,孟芫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也是他和他说的,他不打算对他隐瞒:“一个很...讽刺的事,我还没消化。”
“网上这事是苏梦晨弄的...以前我和孟芫有误会,她也从中作梗,原因是喜欢我嫉妒她...嗯。”
“真他妈讽刺。”
迟寅舌头抵住下颚,低着嗓子,又重复了一句,倏然,一拳锤上墙面。
“这他妈都什么事,让老子耽误这么多年。”
—
就网上疯传孟芫病例的事,孟芫都觉得尘埃落定了,这一茬却如平地惊雷,炸得老湛家一群人不知所措。
当年绑架的事,老爷子耳提面命禁止谈论,想的便是怕给小孩们造成阴影。他们讳莫如深的事,就这么大剌剌摆在网上,任人指指点点,无疑对于孟芫是二次伤害。
湛依依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下给湛依然打电话:“孟芫小时候看心理医生的病例怎么公之于众了?谁搞的?”
孟仲谦就在湛依然身边,当下皱了眉,神情凝重。
医院怎么保护患者隐私的,保管病人的病例的,孟仲谦怒气冲冲,打电话找医院要说法,最后医院不得不出面,在各个官方平台上澄清,网上谣传的病例造假,并让孟仲谦看了病例原件,这才作罢。
直到孟芫的工作室也贴出律师函,说是有人恶意诽谤,他们又以为得罪哪个同行,或者相关从业者。他们眼里的孟芫,性格又犟又固执,不够圆滑,棱角太利,不会轻易妥协,很容易得罪什么人。
湛依然却是对另外一件事,十分在意。
她问孟仲谦:“你说,孟芫怎么会和迟寅传出绯闻?”
孟仲谦:“他们从小到大的交情,走得近被拍到,不很正常吗?”
湛依然微微晃神,想起多年前,看到电梯监控的那件事。“迟寅和孟芫会不会真的谈恋爱来着。”
孟仲谦不可置信:“wǒ • cāo丫的,你说什么?”
他倏然低骂了一句:“居心不轨这臭小子!让他看顾一下孟芫,他妈看自己怀里了!”
湛依然:“......”
孟芫生日那天,迟寅接到孟芫父母的电话后,被嘱咐好好照顾孟芫。
他并没多想,自然应承下,即便他们不说,他也打算一直陪着她了,不是谁的嘱托。
莫名其妙出了网上的破事,一直到酒吧他听到苏梦晨的话,他才发现孟芫由始至终,知道是谁干的。尽管她言辞好像犀利刻薄,讽刺苏梦晨,却没有对付苏梦晨。不了了之。
第二天,林秘书查到买水军的是苏梦晨,整理出资料给他。
迟寅胸口堵着一口浊气不上不下,各种情绪交杂,他烦躁难受无比。厌恶起苏梦晨对他的喜欢,唾弃起自己迟钝和自负。因为这个人误会这么多年,因为这个人他和孟芫走上陌路。
如果当年冬令营结束,他没接到苏梦晨的电话,或者他不去接,或者他那一刹那没有动恻隐和同情之心,奔赴医院,一切是否都会不一样?
林秘书第一次看迟寅这模样,眸色暗沉,心思难测,压抑着些什么,和往常的漫不经心完全不同。
他淡声:“迟总,苏梦晨这个人,为什么要得罪于您?”
有什么私怨,要和一个上市公司的富二代过不去呢,无疑自掘坟墓,愚蠢之至,他只是不解。
迟寅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一推开门,孟仲谦就坐在他家沙发上,他爸妈在旁边沙发上看戏。孟仲谦见到他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旋即高声问:“网上传的,你和孟芫还有一男的三角恋,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掺和其中的?”
迟寅温声解释:“孟叔叔,假的,不是都辟谣了吗?没什么三角恋,何均是我旗下艺人,也是孟芫的老师而已。”
孟仲谦:“那你呢?”
迟寅正在玄关换鞋,他身体一僵。
须臾,他抬眼,故作轻松道:“我?那您还不清楚么?”
孟仲谦厉声:“那什么何均都出面澄清了,你怎么到现在一句解释都没有?”
迟寅垂下眼,半晌,沉着嗓子说:“会的,会解决的,不会让人欺负到她头上。”
这一句话证实了孟芫父母的猜测,湛依然叹气:“孟芫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你的公司不是和她工作有点关系吗?知道是谁要搞她吗?”
迟寅微微点头,他换好拖鞋,慢慢走到沙发那里,将一份资料甩道茶几上,神色淡淡:“嗯,是有人。”
他顿了顿:“...吃软不吃硬,您说得对,她心太软了。”
—
苏梦晨的父亲在十九军领着一个闲职,还算稳定,马上领养老保险过退休生活。
苏父突然被部队的师长叫去谈话,晚上回家之后,他神情颓然,连连唉声叹气。苏梦晨的继母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抓着半百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他苦笑:“领导臭脾气发作,拿我开涮,我他妈哪知道我怎么得罪他了,我估计不能顺利退休了...”
梦晨埋着头,默不吭声吃着饭,手里的筷子倏然应声而落。
苏父顿了顿,看向苏梦晨,抱着一丝微渺的语气:“我记得她女儿和你是同学,她女儿以前也是在一中读书的,晨晨,你要不要试着联系联系她,帮我劝一劝?”
当晚,苏梦晨跟公司请了一个假。
她拿出手机,通讯录里躺着迟寅和孟芫的手机号码,一次没拨出过,她分别给他们发了两条短信。
【让我来做个了结吧。】
【我是苏梦晨。】
【明天八点半,一中门口,我道歉。】
编辑完毕,苏梦晨点击群发。
第二天,苏梦晨很早就来到了南孝一中,她在学校逛了一圈,教学楼,艺体楼,操场,食堂,小卖部......
到了中午,学生们纷纷下来吃饭,她顺着人流走进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吃饭。可能因为只有她一个成年女生,在一群学生里很突兀,没有往她旁边坐。
饭快吃完的时候,苏梦晨倏然感到肩膀一沉,一个穿着运动服,套着冲锋衣外套的女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苏梦晨不由自主回头,竟然,是蔡小慧。
她放下筷子,怔愣不已。
蔡小慧努了努嘴,将手里的餐盘放在桌子上:“不用惊讶,我是一中的体育老师。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现在是人民教师,虽然我看不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