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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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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如果柳笛不是一直扶着他的手臂,她不会感到这下轻微的颤动。

“你还很固执,”章老师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是的,很固执,甚至同我一样固执。”

柳笛又笑了:“也许吧。能同您一样固执,是我的荣幸。”

“那么,除了固执之外,你能否保证自己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呢?”

“我以自己的名誉保证,”柳笛诚挚地,坚决地,清清楚楚地说,“保证自己不会问一句看起来像是多余的问题,不会说一句听起来像是闲言碎语的句子,更不会和别人谈论任何有关您的话题。”

章老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能恪守自己的承诺,那么,请你,”他咬了咬嘴唇,“送我回办公室。”

从那一天起,柳笛的名字,就与章老师紧紧连在了一起。

她开始接送章老师上下课,开始在放学时送章老师到车站等车。担任语文科代表后,又开始天天中午帮助章老师批作文。期中、期末考试后,她还要利用休息时间代章老师批阅语文试卷上的客观题,和写试卷分析。她,成了出入老师办公室最多的,也是最忙碌的科代表。

可是,仅凭这些,是不能轻易把自己的名字同章老师相提并论的。章老师不是那种轻易让你和他有瓜葛的人,相反,他宁愿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而独善其身、自行其是。这一点,只要看他一眼——不管这个人多么愚鲁迟钝,都能敏锐的感觉出来。那永远是黑白两种冷色调的着装,永远挺直的脊背,永远毫无表情的脸,永远空洞无一物的眼睛,构成了他永远的冷漠无情。因此,即使想接近他,帮助他的人,也多半会被这种冷漠吓退的。当然,也有一两个心肠极好的人,出于同情和怜悯,曾经试着想帮助他,却无一例外地被他那礼貌而又冰凉透骨的谢绝彻底打消了助人为乐的念头。久而久之,人们知道了“帮助”一词在章老师的词典里是永远行不通的忌语,因此,包括柳笛在内,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词了。

也许只有在课堂上,大家才感到章老师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活力与生趣。讲台上的章老师,更多的给人一种“才华横溢”的感觉。他的确没有再“范读”过课文,可是没有人怀疑他能把古今中外的名著一股脑地背下来,而且能对它们一一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他的课讲得精彩极了,那深刻的分析与精辟的阐述,能让讲台下的少男少女们从课堂议论到操场,从校内议论到校外,从今天议论到明天。而随着自我情感的投入,章老师冷漠的神情也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虽然他在同学们哄堂大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但面部表情毕竟柔和多了,偶尔也会露出赞许和欣喜的神色。这让大家感到同他或多或少地拉近了一些距离。更可贵的是,章老师从不限制同学们的思想,而且常让那些“持不同政见者”畅所欲言。一次,在高校长和同年组的另一位语文老师尹鸿听课的课堂上,同学们为鲁迅的文风争论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反对派”的言辞,其激烈程度,足可以让鲁迅他老人家从坟墓里爬出来,和他们当众辩论。章老师认真倾听了双方的观点,然后画龙点睛似的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也许鲁迅自己都不喜欢这种肃杀的文风,可却不得不使用它。因为这种文风是那个时代逼出来的。如果鲁迅少一分对民族和时代的责任感,而多一分胡适、林语堂般的闲情逸致,那么他的文风也许会不那么冷峻肃杀,可文坛上就少了一位用笔做刀枪的战士了。请问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里,我们是需要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呢,还是要风花雪月的文人呢?”话音刚落,高校长就击案叫好,同学们也觉得自己的认识深刻了许多。课后,尹老师曾当着校长和全班同学的面,指责章老师不应该在课堂上如此放纵学生,对此,章老师只淡淡地应了句:“我认为,限制思想就是扼杀能力。”一句话,又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也让尹老师的脸红了好一阵子。尽管他在事后拼命诋毁章老师的见解,却怎么也诋毁不了这样一个事实——每次考试,不管他在试卷上怎么做手脚,一班的语文成绩总比二班高那么一二分。别人都说,一班的学生能力太强,他们对语言文字的感觉太好了。

可是,只要下课铃声一响,章老师脸上所有的赞许、欣慰和柔情,就像魔术桌上的茶碗茶壶一样,转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张苍白而漠然的脸。同学们往往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换,就如无法接受从鲜花满地的天堂,一下子掉入浓烟滚滚的火葬厂一样。没有哪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不崇拜知识和学问,可是他们更希望自己的老师充满了人情味。而章老师,你闭着眼睛听课,人情味还很浓。睁开眼,人情味跑了一半。一离开讲台,人情味就消失殆尽了。再加上他拒绝帮助的行为在第一天就伤了同学们的自尊心,因此让同学们去喜欢这样一个没有人情味的老师,几乎是办不到的。同学们只能在课堂上欢迎他,而课后对他“敬而远之”了。

至于在同事中间,章老师更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冷落。同行是冤家,章老师的才华,足可以让所有的语文老师都成了他的“冤家”。而那种最让知识分子接受不了的“孤芳自赏”般的清高,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又让其他老师也成了他的“冤家”。章老师似乎并不在乎他有多少个“冤家”,因为他压根就在拒绝同所有老师的来往,那间只有一人的办公室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当那些“冤家”们明白闲言碎语对章老师一无所动之后,就只能对他报以冷落了。

所以,这样一位不愿与任何人有瓜葛的老师,能允许柳笛的名字同他联系在一起,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究其原因,众口一词:“大概是因为柳笛对他照顾得太周到了吧。”

的确,柳笛对章老师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入学第三天,她发现章老师办公室的暖壶经常是空的。于是,她开始天天早晨为章老师打水。头两天,暖壶里的水没有动。第三天,柳笛在暖壶旁发现了一包香片。打开瓶塞一看,一壶水被喝得一滴不剩。渐渐的,柳笛发现章老师的茶瘾实在不次于烟友们的烟瘾,于是每天打水后,她又主动为章老师泡一杯茶。可这一切,柳笛只字未提,章老师也从来没问。

每逢大扫除,柳笛总是独自来到章老师的办公室打扫卫生。她拒绝了分配来的帮手,因为她知道章老师喜欢清净。她轻手轻脚地扫地、拖地、擦桌子,冒着危险擦玻璃,尽量不弄出一点响动。而章老师,只是紧绷着嘴唇,用手支着头,坐在那里沉思,对柳笛的到来恍若未闻。沉思是章老师脸上唯一的表情,柳笛知道章老师一旦陷入沉思,会几小时几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何人都无法打断他的思绪。因此,在筋疲力尽地结束一切劳动后,她总是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章老师忽然对柳笛说:“请你到财务室,帮助我把工资领回来。”不知为什么,听到章老师亲口说出“帮助”这个词时,柳笛居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而看到了工资表的时候,她才知道,章老师在学校,其实只是个代课教师,说白了,就是个临时工的身份,并不属于学校的正式成员。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打抱不平的愤怒,似乎这种安排不是侮辱了章老师,而是侮辱了自己。可是,她又能怎么办?这样一所学校,竟然能让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教课,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宽容了。柳笛只好把那为数不多的工资如数交给了章老师。章老师随手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衣袋里。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月,不用章老师提醒,柳笛就会主动替他把工资取来。

不仅是取工资,每次教职工开会,都是柳笛替章老师参加的,会后,她会把内容一一向章老师转达。有时,她会带来一些表格,这些表格,也是章老师口述,柳笛填写的。在各种各样的表格中,“学历”一栏,章老师总是让她填上“高中”。柳笛决不相信这样一位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的老师,会只读到高中就结束了学业。她还记得,高一下学期,一个法国代表团来校访问,偏巧翻译有急事来不了,是章老师用流利的法语出色地完成了翻译工作,受到了法国客人的一致称赞。难道,那“法语”也是高中时学的吗?但是,想起自己的承诺,柳笛咬了咬牙,还是把疑问咽到了肚子里。

冬天到了,肆虐的流感病毒侵袭到了章老师的身上。于是,柳笛带来了一盒“感冒灵”。“一日三次,一次两片。”柳笛从来不说一个“送”字。章老师接过药,默默地摸出两片,放在嘴里。一日,章老师咳嗽得厉害,甚至无法正常上课。中午,柳笛把一袋“止咳冲剂”泡到章老师的茶杯里。批作文的时候,章老师发觉“茶水”有些不对味,于是一反往日小口品茶的习惯,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把“茶”喝下去,柳笛竟然忘了去读作文,一种她自己也不了解的感动使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突然感受到了这样一个事实:“章老师信任她,只信任她!”

是的,柳笛成了章老师在校唯一信任的人,他只接受柳笛一个人的帮助。凡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都可以毫不勉强地让柳笛去做,他不反对,也不忌讳人们把柳笛的名字同他联系在一起。甚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柳笛就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就连校长要找章老师,也得经过柳笛的同意。柳笛有时也会问自己:“章老师为什么这样信任我呢?”她知道,不是因为自己照顾得周到,不是的。对于别人,章老师根本不给他们照顾自己的机会。也许,是因为自己始终恪守着初次相识时的承诺吧。的确,尽管心中有成千上万个迷团,她也从未向章老师提出任何一个有关他的问题,更没有和别人谈论一句有关章老师的话。每当别人想从她那里探听一些章老师的情况时,她总是付之一笑。其实,她也真的说不出什么来。章老师尽管和她接触得这样频繁,但除了必要的话之外,从不多说一个字。没有见过比他更“惜字如金”的老师了。别说闲谈,就是在工作中,能用一个字表达清楚的,他决不会用两个字。对于他的情况,柳笛所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她只不过做到了不去主动窥探别人的隐私罢了。她知道揭一个人心灵的伤疤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也许章老师正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把自己武装成为一块有棱有角的坚冰吧。柳笛可以接近这块坚冰,却决不能触摸,更不用说去窥探和融化他了。

春天来了,柳笛在章老师办公室的窗台上,放了一盆小小的茉莉花。谁知到了夏天,它却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并开出了数不清的小白花。于是,章老师的茶杯里,开始溢出了茉莉花的清香。每当看见章老师对满室清清雅雅的香气凝神品味的时候,柳笛就会觉得,这样一个外表冷漠无情的人,其实内心深处,一定有着不为人知而深藏不露的情感。

是的,章老师的确有着深藏不路露的情感,这一点,柳笛在一次次送章老师到车站,陪他等车的过程中,体会得最为深切。

送章老师到汽车站等车,是柳笛一天中最轻松最惬意的事情。每天,放学铃声一响,柳笛就飞快地收拾好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一路小跑着来到章老师办公室的门前。每次去章老师办公室,她都是这样一路小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她轻轻敲响了门,却不进去。过一会,章老师拎着黑色皮包走了出来,她便挽起章老师的手臂,师生二人一起走出了校园,走向2路公共汽车站。

从校园到车站的路很短,只有百十来米,但柳笛却觉得这百十来米的道路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温情和惬意。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晚风吹来,清清爽爽的,有时还会送来饭菜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他们身边走过,撒下一路欢歌笑语——放学,大概是天下所有学生最高兴的时刻。踩着水泥方砖,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清脆的响着,柳笛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一天的疲劳,都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烟消云散了。

2路公共汽车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站,没有凉棚,没有座椅,只有一个铁牌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站牌旁边挺立着一棵高大的金丝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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