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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嘛,活的就是这痛快劲儿,痛快劲儿要是没了,还活个啥?”
普天成还替人家惋惜呢,再怎么着,活到开出租这份儿上,也不是件痛快事。那家伙反倒转过来劝普天成:“想开点吧,人生苦短,该乐活抓紧乐活。你可能以为我现在很自卑,那是你的想法,告诉你,十多年前我咋样,现在还咋样。挣了钱就找自己顺眼的女人,挣不到钱就让看着我顺眼的女人养我,甭以为你是副书记,活人,怕你没我快活。”
那是普天成这生中听过的最生动的一堂课。很长时间,同学那张脸都晃在他眼前,特别是他想做什么而又顾忌到身份不敢做时,那张脸就成了让他自惭形秽的一面镜子。
下班后,普天成支开了司机,打车来到**龙。秋燕妮早早就等在了那里,看见普天成,眼睛一亮,由衷地说:“从没见过秘书长这么精神,太帅了。”普天成脸微微一红,多少有些不自在。秋燕妮笑说:“人是衣马是鞍,原来还以为,这话只是冲那些没地位没身份的人说的,想不到这话是真理,放谁身上都是真理。秘书长这么一打扮,的确就不像了。”
“怎么个不像?”普天成看住秋燕妮,在他眼里,今天的秋燕妮也格外漂亮,不,不只是漂亮,是别有一番味道。
“还用我说嘛,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秋燕妮笑眯眯的,一双眼睛传出一股神来。普天成似乎被那眼神烫着了,慌忙躲开。
两人坐下后,秋燕妮说:“你今天不像个领导,倒像……”
“像什么?”普天成一边欣赏着秋燕妮,一边问。
“像出来偷情的绅士。”
一句话,两个人的脸就都红了。不是那种自然的红,也不是涩红,而是太阳映在枫树上的那种红。普天成咳嗽一声,借以掩盖自己。秋燕妮却是落落大方,一张嘴继续挑逗着普天成。
饭吃得相当愉快。愉快有时候就是一种心境,普天成在秋燕妮面前向来缩手缩脚,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今天他把这做派全抛开了,真就像跟情人幽会一样。秋燕妮被他的情绪感染,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她本来就诱惑力十足,再让普天成这么一激励,简直就成了一团欲望的火,好几次,普天成都差点把握不住,险些就……
关键时刻,瀚林书记的影子又跳出来,这一次,他的脸是冷着的,杀气腾腾。普天成身上的火瞬间熄灭,心也跟着冷下去。糟糕!他恨恨说了一声。声音太高,吓着了秋燕妮。秋燕妮问:“怎么了?”普天成恨恨一甩头,做出一个努力驱赶的动作,可是无济于事,那个影子已牢牢藏在他心灵的某个深暗处,关键时刻便跳出来吓他。普天成知道,这辈子,他都无法摆脱了。
一个很有可能缠缠绵绵发展下去的故事,就这么被打断,真是有点残忍。两人分手的时候,普天成清晰地看见,秋燕妮眼里闪着一种晶莹,那是从心里流出的,就像一枝正在灿然开放的花被突然折断,又像一只发情的羔羊被残忍地阉割。总之,那东西跟他的无能有关,这一刻,他看到了血。
普天成心情败坏地走在大街上。海州的夜晚灯光迷离,霓虹闪烁,红男绿女们将过剩的爱情与欲望渲泄在街上,装修豪华的夜店像化着浓妆的jì • nǚ,正张开血盆大口,把急于发泄的人们吞食下去。普天成像一个溺水者,觉得活不过这个夜晚,他必须不停地奔走,才能让自己已经迷乱了的灵魂重新回到岸上。
这一次普天成错估了形势,也冤枉了宋瀚林。宋瀚林跟化向明到北京,是专程汇报海东工作的。海东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让宋瀚林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宋瀚林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都知道权衡利弊。网络上重新燃起的这场烈火,不但让海东再一次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也让“嫖幼门”三个字,成为当下网络最火暴的词。只要打开网络,这三个字就从各个角落跳出来,挡都挡不住。官员嫖幼,这是多么刺激人眼球啊,那些网民们夜以继日爬在网上,等着最新的猛料喂饱他们饥渴的眼睛。也有网民发起了人肉搜索,发誓要把这些丧尽天良者剥尽画皮,一个个曝光在众人的眼皮下。于是徐兆虎的照片到了网上,朱锦文在廉政大会上做报告的视频也贴了上去,后来发展到杜汉武,再后来,就有一些省里厅局的领导也被好事者拉到了网上。这些人在主席台上一个个那么体面,那么正统,那么地富有正义感,到了网民手里,一夜间全成了臭狗屎。
好的是,“嫖幼门”事件一热炒,网民们的兴趣立马转移,前些日子还纷纷扬扬大有不炒死不罢休势头的广怀少女跳楼事件,却突然无人问津了。宋瀚林这才知道,网络是最喜新厌旧的一个地方,也是最爱落井下石的一个地方。发现这个奥妙后,他马上将叶部长召来,示意对“嫖幼门”事件省里不再做正面引导:“把主要精力放到党风建设上吧,一味地让网络牵着鼻子走,我们会越来越被动。”叶部长听得一头雾水,两天前瀚林书记还冲他发火,说网络平乱力度不够,工作不得力,怎么今天却突然变了样?后来一想,一定是普天成的话起了作用。说的也是,普天成的话怎么能不起作用呢?
跟叶部长授意完,宋瀚林又叫来化向明,二人再次合计一番,决定到北京做检讨。检讨有两类,一类是实实在在做错事了,必须检讨,而且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另一类是并没有人说你做错,但你自己必须先有个态度,只要态度亮得早,不管将来事情怎样,你都赢得了先机。显然,宋瀚林跟化向明属于后者。
普天成心里的疙瘩还没消掉,宋瀚林和化向明就回来了。这一回来,海东的形势立刻发生变化。宋瀚林所以在“嫖幼门”事件上犹豫不决,一直没采取果断措施,一则,是怕打击面过大。从纪委前一阶段秘密调查的情况来看,嫖幼门事件牵扯进去的,不是一位两位,至少有十名以上的领导干部有过这方面的恶迹,要处理这么多人,宋瀚林怕啊。他到省委还不满一年,正是需要团结大家的时候,适当地处理一两个人,也是工作必需,处理这么多,他真的拿不出勇气。而且,事情不是简单地处理一下就能过去的,会留下后遗症,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你。宋瀚林不想陷进去,陷进去,其他工作还干不干了?二则,宋瀚林也希望,徐兆虎等人能听到一些风声,并从这些风声中立马醒过神回过头来,这是最好的一种结局。官场不能没有斗争,没斗争就不叫官场,但官场的斗争有官场斗争的平息方式,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官场中人,不可能不懂这一点。但是徐兆虎令他失望,此人怎么就如此弱智呢?他真想不明白,当初玉浩同志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人!
现在宋瀚林不怕了,他跟有关部委把情况都讲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前任留下的,他也不想处理,但处不处理由不得他自己,闹得太大了,百姓不罢休。而且,宋瀚林说出了后面最关键的一句话:“而且他们跟黑恶势力勾结在一起,企图把山头做得更大。”说这句话,宋瀚林是有充分准备的,他从某个渠道得知,中央正在酝酿一场打黑除恶的人民战争,这场战争将会在中国大地上掀起另一场风暴。将改革的果实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让人民充分分享,让老百姓充分享受太平盛世的阳光,是这次打黑除恶攻坚战的终极目的。有了这个,宋瀚林就好说话了。果然,上面听了很满意,并表示,坚决支持海东省委,率先一步打掉这些黑恶势力,还老百姓以太平。对那些以手中权力跟黑恶势力相勾结的官员,严惩不怠。
省委连续召开了两次会议,两次会议上,宋瀚林都发了火。特别是第二次,当马超然为徐兆虎辩护,说“嫖幼门”事件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有人凭空捏造,故意陷害我们的干部时,宋瀚林用力将水杯放桌上,“超然同志,我们都是党的高级干部,我们是要保护同志,但不能无原则地保护。发生在海东的这些事,让我们痛心,如果我们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怎能对得住手中的权力,又怎能对得住人民的殷殷期望?”
就这样,两次激烈的争锋后,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响了。不到一周时间,徐兆虎、朱锦文、杜汉武等人相继被双规,纪委成立了庞大的专案小组,省高检,省公安厅联合行动,普天成期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普天成尽管没逢着喜事,但看到顽固的对手们一个个落网,他比自己得到提拔还快乐。可惜的是,这些快乐只能掩藏在心里,面子上,他还得学别的领导,装出一副沉痛样。毕竟,这么多干部栽跟斗,对省里来讲,不是一件体面事。
这天他从桃园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意外碰到了秦怀舟。秦怀舟在孙涛书记考察完海东不久,就从乡下调到了省城,目前在海州市永定区担任专职副书记。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机会苦求不得,有时候机会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孙涛书记到海东视察,等于就是白给了秦怀舟一个机会,当然,也是他识时务,圆满完成了普天成交付给的工作。于是他不但捡了一个副书记,还把跟普天成的关系,也意外修复了。
“是怀舟啊。”普天成远远就跟秦怀舟打了起招呼。
秦怀舟受宠若惊,赶忙弯下身子,热情道:“秘书长好。”
“怎么站在楼道里?”普天成又问。
秦怀舟说:“我到政法委汇报完工作,想过来看望秘书长,不巧门锁着。”
普天成呵呵笑了两声,打开门,让秦怀舟先进。秦怀舟哪敢先进,赶忙将普天成手里的材料接住,学以前侍候孙涛书记一样,恭恭敬敬侍候普天成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谢谢秘书长关心。”秦怀舟就将自己在永定区的工作简单汇报了一番。普天成听后很满意,更满意的,是秦怀舟现在的态度。为官者从来不嫌自己身边人多,在瀚林书记发起的这场战役中,普天成算是大获全胜,不但成功将徐兆虎等人置于死地,而且还将自己的力量一个个扶持了起来。前几天,省委组织部又提拔了一批干部,胡兵被安排在了吉东市**副秘书长的位子上,王静育顺利当上了广怀市副市长。就连马效林,也挡不住地实现了他的夙愿。李源被正式任命为广怀市委书记,在考察市长人选时,组织部提了好几个人选,结果不是瀚林书记不满意,就是路波省长有意见,最后何平提出了马效林。普天成立马反对,路波笑着说:“这个人选我看合适。当然,天成同志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看一个同志还是要看主流,效林同志尽管尚欠成熟,但他对党的事业忠诚,在吉东副书记的位子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复杂的环境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不容易啊。”路波一番话,算是给马效林做了定论。马效林到广怀后,吉东空出的位子,自然就让路波提出的人选占了。
这也很正常,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波能明智地把别人推到一把手位子上,只让自己看中的人做副职,已经很不容易了。
普天成心想,能扶上去的,他已扶了上去,接下来,就该物色或培育新的力量了。这么想着,他笑眯眯地盯住秦怀舟。以前他对秦怀舟有误解,主要也是秦怀舟跟马超然走得太近,现在他发现,脱开马超然的秦怀舟还是有可爱的一面的。
“坐,怀舟,坐下谈。”
秦怀舟战战兢兢地坐下,一双眼睛忽而闪在这儿,忽而又闪在那儿,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今天找普天成,就是想进一步密切关系的。海东发生的一系列事终于让他明白,只有跟着普天成,才算正道,以前他真是把局势看错了。
“怀舟啊,最近跟老书记还有联系没?”普天成打量了秦怀舟一阵,问。
“前几天去北京出差,还专程看望了老书记。对了,老书记让我一定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也没为老书记做什么。”
“老书记说,在海东,就您对他还有感情,他要我一定把这层意思转达到。”
“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老书记了,他身体还好吧?”
“托秘书长福,老书记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对了,老书记还让我带了一幅字,是他写的,老书记的书法现在大有长进。”秦怀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卷纸,摊开,是一“虎”字。普天成属虎,难得孙涛还记得这个。望着刚劲有力的这个虎字,普天成一阵感慨。过完这个年,他就五十五了,如果再上不了台阶,怕是秘书长这个位子,也就成了他的终点。
“好字,好字啊,谢谢你,怀舟。”
秦怀舟见普天成眼里没假,就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包东西掏出来,“秘书长,这是我xī • zàng的一位朋友专程带来的,保健药,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秘书长,就冒昧带来了。”
“藏药啊,好,放那儿吧。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得保健了。”
“秘书长哪能说老,您正是人生的黄金时节呢。”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普天成接起一听,是郑斌源打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坐坐。普天成一听郑斌源现在也学会了这些,高兴地说:“好啊,你郑大所长请客,我当然有时间了。”秦怀舟听出是郑斌源的声音,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便说:“秘书长您忙,改天我再来拜访。”
普天成也不挽留:“那好,怀舟,好好工作,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撒懒哟。”秦怀舟又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告辞走了。普天成这才对住电话,问郑斌源在哪里见面。郑斌源说,晚上有位老朋友请他,想拉普天成一块儿去。普天成说:“人家请你,我干吗跟过去凑热闹。”郑斌源说:“指望我单独请你,不可能。晚上六点半,在海津路川府酒家见。”
普天成答应下来,看看还有点时间,想把手头一份急件处理一下,忽又想起秦怀舟送他的药,走过去打开一看,见是壮阳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这个秦怀舟,搞什么名堂。再一看说明,就发现这药不只是壮阳,还有其他保健功用。而且注明,绝无伟哥等成分,是藏家独传的秘方。普天成忽然想起,孙涛书记在海东的时候,有人私下说他精力超强,尤其这方面。他会心一笑,看来秦怀舟送这药,已经送了好几年。不过他是用不着,乔若瑄不在身边,他正常的精力都没处使呢。他将药随手放在了一个抽屉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放到一个更加保险的抽屉里。扔袋子的时候,一张卡掉出来,普天成捡起来,看到后面有一行小字,除了密码,还有一串数字。他怔怔地站半天,秦怀舟给他送这些,难道就为了感谢?
晚上六点半,普天成如约来到海津路川府酒家,惊讶地发现,跟郑斌源坐在一起等他的,竟是屈妙琪。
“妙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普天成喜出望外地走过去,跟屈妙琪握手。
屈妙琪说,她回来已经一周了,只是不敢打扰普天成。
“好啊,偷偷摸摸,你们两口子合起来骗我啊。”
郑斌源坐在一边,脸上是琢磨不透的笑。
“老郑,不够意思吧,夫人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普天成乐呵呵地说。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屈妙琪。屈妙琪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状况还好。“怎么样,在国外生活得还习惯?”
“还行吧,谢谢秘书长。”大约是分开时间久了,屈妙琪一时还有点不适应,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
“什么秘书长,叫我老普就行。对了,孩子呢,没一块儿来?”
屈妙琪说:“超超刚考完博,在等通知呢。”普天成一听他们的儿子都考博了,兴奋地说:“快,真快啊,我还记得他光着小屁股的样子,一转眼,就给考博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屈妙琪的到来给了普天成一份惊喜,尽管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两人的关系恢复得如何,但从两人的表情看,一定是有了希望。普天成替郑斌源高兴,他总算是把感觉找了回来。屈妙琪很感激普天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起酒杯,要给普天成敬酒。普天成起先还热情地喝,不时地跟屈妙琪说些以前的事,后来感觉头有点晕,不敢再喝了。屈妙琪捧着酒杯,意犹未尽,眼里似乎有很多内容。
吃完饭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望着空荡荡的家,普天成心里一阵难过。老郑一家破镜重圆了,他呢?他们的家至今还搁浅在岸上,能否度过这黑暗期,还很难说。
普天成洗了澡,想睡觉,电话突然叫响。他以为是乔若瑄打来的,兴冲冲接起,一听声音却是朱天彪。朱天彪说,金嫚不想在那边待了,想回来。“哥,这女人爱你爱得不是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啊。”朱天彪说。不知怎么,普天成就流下了泪。都说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大得无边,可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股悲怆顿然升起,弄得他鼻子酸酸的。想了许久,他才说:“那就把她送回来吧。”
普天成忽然有个想法,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让金嫚离开他了。他不能把所有的不公平都加在金嫚一人身上,他应该让她幸福。
是的,幸福。
·3
一眨眼,春节就过去了。春节期间,普天成去了趟北京。这是早就有的计划,之所以迟迟没付诸行动,是他觉得时机一直不成熟。春节前夕,“嫖幼门”事件尘埃落定,徐兆虎领刑六年,杜汉武因为还有不少经济问题,案子仍然在调查当中,但相信结局不会好到哪里。他的妻子因为忍受不了这份耻辱,在春节前两天服毒自杀,幸亏发现得早,最后被救下了,但人却彻底失去了记忆。失去记忆好,至少,她后半生会活得干净些。海东的干部因为“嫖幼门”,形象一落千丈,可以说是声名狼藉。普天成年前到北京开会,席间有人故意拿“嫖幼门”说事,连挖苦带讽刺,说海东别的不出,单出新鲜事,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玩儿到幼儿园去。听得普天成脸红。有消息说,瀚林书记也挨了批,毕竟,这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是不管怎样,fēng • bō算是平息了,对手也一个个倒了下去。一直想把普天成打进地狱的王化忠也在这起事件中得到教训,加上他女婿的事,差点就一病起不来。病好之后,他跟杨馥嘉认真谈过一次,言语中满是失落和追悔。不追悔不可能,这样的结局普天成早就想到了。普天成算过一笔账,杨馥嘉至少要在吉东干满三年,三年后,原来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再也没人会翻腾起来。
他的心可以踏踏实实落地上了。
后顾之忧是彻底没了,普天成就又开始盘算未来。他的脚步不会只停留在秘书长这个位子上,不进则退,这句话对官员来说,是再准确不过。
普天成到北京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宋瀚林的父亲。老首长今年八十二岁了,身板还硬朗,每天坚持打拳,散步,还要下一个小时的棋。秘书给了普天成一个小时的时间,普天成说不够,老首长也说不够,结果就谈了三个小时。老首长跟普天成讲了很多普天成小时候的事,期间多次提到了普天成的父亲。战友之情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情义之一,尽管普天成的父亲活着时,他们之间也少不了吵架。有次为两大军区的换防,还差点闹到军委去。但是现在,老首长的言语里全成了怀念。后来他们谈到了宋瀚林,也谈到了乔若瑄,老首长说:“你们三个,可一定要把自己把握好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绝不能做。你们的身份不同,对党要忠诚,对人民,更要忠诚。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对你们,我一定要严格。否则,见了你爸,我没法交代。”老首长告诉普天成,他有个想法,想把他们两个分开,“老在一起不好。瀚林那脾气我知道,你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这人太自负,我不大放心,我怕他把你带坏了,现在带坏的多啊。”老首长接着就讲了一个现实中的例子,是他参加老干部联谊会时听到的,也是老战友的一个儿子,他自己腐败,还把手下十多个干部拉下了水。“太可怕了,这在战争年代,是无法想象的,你们这一代人啊……”老首长叹了一声,不说了。普天成马上表态,说自己不会,瀚林也不会。
“你说不会我就相信啊?”老首长这么问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找机会跟有关部门说说,得把你们分开,不能老在一起。还有,我想把碹儿调到北京来,让她陪陪我,老了,寂寞啊——”
一席话说得普天成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烟雨迷蒙的很多往事。
往事中有他,有宋瀚林,也有乔若瑄。
告别老首长,普天成开始挨个儿拜门。北京这些关系都是父亲留下的,有父亲的战友,同事,也有下属。普天成带着虔诚的心情,从这家进去,又从那家出来。后来他在北京摆了两桌,将首长秘书和司机以及他们的夫人请到一起,热热闹闹聚了一次。这些关系平时看着不怎么重要,关键时候,却管用得很。那天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围绕着普天成,说了很多祝愿的话。其中有人就谈到了海东班子调整的事,一位在组织部工作的首长秘书跟普天成透露,常务副省长周国平年后可能就要动,到西北某省担任省长。首长秘书凑近普天成的耳朵,很知心地说道:“这可是个机会啊,别让它白白溜走了。给你透个信儿,你们省已经有人在活动了。”
普天成感觉自己心里响了一声,这人他清楚,他来北京的第二天,就听说化向明也到了北京。
想想也滑稽,前些日子,他们还紧密地团结在瀚林书记周围,打了一场漂亮的肃清仗,这才几天工夫,就又成了对手。
这也怪不得谁,当利益相同时,大家便是朋友,是战友,是同仇敌忾的弟兄。一旦新的利益放在眼前,格局立刻就会发生变化,谁也不会客气到白白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的地步。
普天成在北京一共逗留了一周,该拜的门,都已拜到,该亲近的关系,也都进一步做了亲近。当然顺带着,也发展了一些新的关系。比如他在友谊宾馆结识了一位发改委的女司长,人长得相当漂亮,会五国语言。这都不算,重要的,这女人单身。她有过一个月的短暂婚史,但因双方性格不和,很快离了。按她的说法,她不愿意把自己捆绑到哪个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她做主。这位叫戴小艺的女司长给普天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天成给她的印象也很是不错,尽管两人相差十多岁,但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普天成离开北京时,戴小艺特意到机场送他,还送给他一句想入非非的话:“你就这么走了,我心不甘啊,想想就像做了一个梦。不过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记住了,我在北京等着你,啥时来,一个电话,小妹我全程奉陪。”
小妹。普天成又多了一个小妹。
北京此行,普天成一共带了十张卡,都是平时人们送的,原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去一趟北京回来,十张卡全不见了,身上只剩可怜的一千多块钱。
他叹了一声,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过完春节上班的第五天,瀚林书记将普天成叫到办公室,说:“新的一年开始了,谈谈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