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刘衍也站到了沈惊鸿一边,场面在片刻的死寂之后,便爆发了更剧烈的冲突。
若废除了恩荫制,对朝中所有人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重创。恩荫制下,他们致仕后便可让一子入朝为官,如此便可保证家族的繁荣得意延续。若是废止恩荫制,以科举之难,又有几人能考上?难不成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子孙后代却还要跟那些寒门子弟一样十年苦读!
因此哪怕刘衍树明旗帜支持废止恩荫制,其他人也是要反抗到底的。
刘琛看着吵吵嚷嚷的朝议,冷然喝道:“都住口!”
殿上一声磬响,登时所有人同时闭口,只是仿佛还有余音未绝。
“此事先下众议,三日后再廷议,今日就此散朝。”
刘琛说罢,就在百官的恭送中离去。
百官骂骂咧咧地离开大殿,沈惊鸿本是炙手可热的宠臣,此时却成了人人避之犹恐不及的恶人,或横眉怒目,或眼神躲避,往日称兄道弟的,此刻都远远走开了。
慕灼华走得慢了几步,落在众人身后,片刻后,沈惊鸿走到了她身旁。
“沈大人,今日这局面,应该在你意料之中吧。”慕灼华偏过头看他,后者面带微笑,星眸璀璨,丝毫众叛亲离的不悦。
“虽千万人吾往矣。”沈惊鸿淡然一笑,“只是今日,你为何没有按计划行事?”
慕灼华抿了下唇角,低声道:“我的奏疏落到议政王手中。”
沈惊鸿倒也不惊讶,他掩住眼底了然的笑意,低声道:“议政王与陛下关系亲厚,是可信之人,有他支持,自可事半功倍。”
慕灼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道:“废止恩荫制,阻力太大了,即便是议政王出面,恐怕也难如你所愿。”
沈惊鸿挑了下眉梢,笑着看慕灼华道:“你以为,我所愿如何?”
“难道……”慕灼华眼神一动,随即缓缓笑了,“我懂了。沈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惊鸿微笑道:“与慕大人说话真是愉快,无需多费唇舌。”
慕灼华笑道:“那沈大人还是多说几句吧,恐怕如今朝中除了我,也没人愿意同你说话了。”
沈惊鸿含笑看着慕灼华清丽的眉眼,忽然有些明悟柔嘉公主对她的喜爱。外圆内方,贪生却不怕死,知世故而不世故,假以时日,必为名臣,她想留着慕灼华为己用,但是可能吗……
这一日所有人都在议论废止恩荫制之事,人人都对沈惊鸿破口大骂,断人财路,有如shā • rén父母,而沈惊鸿此举,非但是shā • rén父母,还把子孙根也给断了,哪里还能讨得了一句好听的。
慕灼华今日上奏之事被刘衍打断,因此也没有人将她当成沈惊鸿的同伙,拉着她加入了讨伐沈惊鸿的大军中。慕灼华听着众人高声议论,她也皱着眉头随声附和。
午间慕灼华去了一趟太医院,慕明华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勉强可以下地。慕灼华把庄文峰的判决说给她听,慕明华的眼睛都亮了,闪烁着快意的光。
“好!好!好!”慕明华快意地连道三声,笑容满面道,“行刑那天,你想办法带我去看。”
慕灼华知道她恨透了庄文峰,便道:“如今你在太医院,我便不方便带你出去了,不过你若是真的想看,可以通过太医将此事禀告陛下,陛下会准许的。”
慕明华对皇帝到底还是十分畏惧的,听了慕灼华的话心中有些忐忑。
“陛下有没有说过如何封赏我?”
慕灼华道:“陛下已拟旨赏赐你一座大宅,并御赐牌坊,上书忠义,有此牌坊护身,你在定京便无人敢欺了。”
骤然如愿,慕明华狂喜之下竟无言以对,只是红着眼眶颤声道:“好……好……”
慕灼华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到时候还会有其他金银赏赐,你好好养伤……八妹妹,以后你便无需依靠其他人过活了。”
慕灼华转身走出太医院,走到门口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七姐姐,谢谢你。”
慕灼华没有回头,她淡淡一笑道:“你该谢谢自己。”
无论她是否曾经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能有今日,她该感谢的,是忍辱负重、向死而生的自己。
慕灼华离开衙署天刚擦黑,今日风紧雪大,雨伞遮挡不住,簌簌落在她的肩上。慕灼华一手举着伞,感觉手上冻僵了,另一只手拢紧了领口,徒劳地想要挡住钻入骨子里的风。
“慕大人。”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慕灼华怔了一下,从伞下抬起头,看向前方。
执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王爷有请。”
豪华的马车停在偏僻的角落里,慕灼华走上前,收起了伞放在马车外,又抖了抖裘衣上的雪,这才弓着身子进了马车。
门一开,熏着伽罗香的暖意便抚上了她的脸颊,她用冻僵的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
“参见王爷。”
刘衍轻轻嗯了一声,从炉子上取了铜壶,倒了八分碗的牛ru递到她手边,温声道:“喝了吧。”
慕灼华怔怔接过了碗,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有些恍惚,冻僵的十指缓缓恢复了知觉,有些麻痒的痛意。
“牛ru不烫,正好入口,记得你喜甜,加了些蜂蜜。”刘衍见她发呆,便又轻声说了一句,“快喝下暖暖身子。”
慕灼华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慕灼华喝完放下了碗,抬起眼便撞进了刘衍幽深而温柔的双眸之中,她抿着唇角低下头,低声道:“王爷召下官前来,可有要事?”
刘衍温润含笑的双眸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方才出来见雪下得紧,便想着等你一起回去。”
慕灼华攥着自己的衣角,心跳怦怦响着,她恍惚地担心着,会不会被刘衍听到了。
刘衍看着慕灼华紧张的样子,淡淡一笑,问道:“为何不开口,我以为你会问我奏疏之事。”
慕灼华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王爷拿走奏疏,代我上奏,是不愿让我和沈惊鸿一样,与满朝为敌。”
他的维护之意,是那扇挡住了风雪的门,也是这炉子里融融的香,是包裹着她的无处不在的暖意,一点点渗进了心里。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在了掌心里,慕灼华受惊似的弹了一下,却没忍心挣脱他的手。
刘衍将那只带着凉意的柔软小手轻轻握在掌心里,含着笑意柔声说道:“你总算是在我面前老实了一些,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慕灼华低声道:“王爷又是何必……那日,我已经说清楚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王爷用心对待。”
她想起那之后两日刘衍天天阴沉的脸,料想刘衍是真被她的绝情伤到了,心里总是对他既愧疚又心疼。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她既想保护自己,却又舍不得伤到旁人的一片善意。
刘衍一只手落在她的发上,轻轻拂去雪花融化后的冷意,轻叹了一声:“可是我舍不得……”
轻轻的几个字,用力地在慕灼华心口拧了一下,酸疼的感觉让她险些红了眼眶,却被强大的意志力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