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陛下召见,可是为了御史中丞受贿之事?”一人低声道,“登闻鼓数十年一响,陛下龙颜大怒,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沈惊鸿剑眉星目,笑容却温和谦逊:“陛下勤政爱民,那庄文峰上欺朝廷,下压百姓,连慕氏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大义灭亲,更何况陛下?我等臣子,只需忠君爱国,问心无愧,其余之事,便无需多虑了。”
沈惊鸿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余下几名官员面面相觑。
庄文峰不过是一个县令,即便贪赃枉法,也不过影响一县之地,谁能想到慕氏竟如此大胆,把此事闹得满城皆知,牵连了朝中数名大员,眼下不独是被抓进去了的官员,其余与庄自贤有所勾连的官员也都人人自危,生怕庄自贤在狱中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慕明华是在苦涩而浓郁的药味中醒来的,她趴在床上,底下垫了几层褥子,房间里烧着两个大火炉,外间的风雪一点都不能侵入。臀上的伤已经被女医仔细上过药了,但一阵阵的剧痛仍让她难以自抑地发出□□,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袖子,痛苦地深呼吸着。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拈着一粒药丸送到她嘴边。
“这药可以缓解几分疼痛。”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慕明华倏地一僵,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张口。
“我没想到,你会伤成这样。”慕灼华轻轻叹了一声,在床边挨着慕明华坐下,“我只是让你回去取账簿,你只要将账簿交给吏部就够了,何须去敲登闻鼓?”
慕明华垂下眼,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三千两,太少了。”
慕明华被定王府的侍卫带走时,身上带着伤。庄文峰打她向来不留余力,她的脸上肿了一片,但身上的伤更加痛。
庄文峰被关在她旁边的大牢里,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墙角。慕明华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呆呆看着桥上幽幽的灯火。这微弱的光照不亮京兆尹的大牢,也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庄文峰半夜里醒来了一回,人却哑了,他起先疯狂地踹着牢门,一脸惊恐和愤怒地啊啊大叫,不过片刻便又跪倒在地,抱着头颅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慕明华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庄文峰才意识到旁边牢房里有人,他猛地扑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慕明华,将木栏拍得啪啪作响。慕明华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忽然想到他不能跑过来打他了,她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庄文峰的动静惊动了牢头,来了一个面相凶狠的差役,手上拿了根粗长的棍子,打开牢门将庄文峰打了一顿,将他打得再度晕死过去,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慕灼华就是这时进的牢房。
慕明华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牢房门口的身影,她们姐妹二人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即便分别一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斗篷下的轮廓。
“七姐姐……”慕明华哑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慕灼华摘下兜帽,露出俊秀白净的脸庞,她静静凝视着慕明华,似乎是在审视她这个人,被那样一双漂亮澄澈的杏眼盯着,慕明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八妹妹,看样子,你得偿所愿,却也过得并不如愿。”慕灼华轻轻叹了口气,“庄县令对你,似乎不怎么好。”
慕明华脸色一僵,没有回答慕灼华的话,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紧张地盯着慕灼华:“你到底是谁!定王……是你把定王引来的!”
“你过得不好,便想将我也拖下水,是吗?”慕灼华歪着脑袋,微蹙着眉头审视慕明华,“你原先并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让你变了?”
慕灼华没有回答,但却也证实了慕明华的猜测,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是知道慕灼华有多美的,而且慕灼华的心机更在她之上,难道她攀附上了定王?若是如此,自己绑架了慕灼华,岂非是死定了……
慕明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虽然如今生不如死,但她仍是渴望活着,她不想死!
慕灼华不知何时打开了牢门,脚踩着地上稻草发出沙沙声,走到了慕明华跟前。
慕明华往墙角躲去,后背紧贴着冷硬粗粝的墙壁,却无处可逃,被慕灼华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又累又饿,又痛又困,根本无力挣脱。慕灼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又忽然抬起手扯开她的前襟,顿时怔住。
慕明华尖叫一声,推开了慕灼华,哆哆嗦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却没有办法完全遮掩胸前的瘀伤。上面纵横交叠的瘀伤,有新有旧,惨不忍睹。
慕灼华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回不过神来,怔怔看着慕明华。
慕明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走!你走!你不许过来!”
慕灼华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明华:“他……就是这样对你的?”
慕明华仿佛见了鬼一样,一张脸缩在阴影里,反反复复地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慕灼华只觉手心发凉,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来这一年来,她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八妹妹,你别怕……”慕灼华哑声道。
慕明华整个人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来,两眼无神地瞪着慕灼华,忽地发出一声鬼魅般的低笑。
“你是不是在庆幸?”慕明华冷冷地笑着,“庆幸你逃婚了,不用承受这一切?”
慕灼华叹道:“嫁给庄县令,本就是你自己一心求来的,我逃婚,不是正如你所愿吗?至于你之后遭受到的这一切,我料不到,你也料不到,你怨恨我,简直可笑。”
慕明华咬了咬下唇,眼中含着恨意:“如果不是你先入了他的眼,让他上了心又得不到,我又怎么会多受这么多的折磨!既然你逃走了,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他逼着我将你绑来,如果我不照做,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如今你攀上了定王,呵,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你,你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那你满意了吗!”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我是来和你做一笔交易。”慕灼华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缓缓说道,“八妹妹,你是一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为自己筹谋,知道怎么选择才有利。所以这一次,我来给你选择,是要和庄县令一起死在大牢里,还是出面举证他?”
慕明华不笨,她很快便领会到了慕灼华的意思,惊愕道:“你要我背叛他?”
慕灼华点点头:“我知道你恨他,在驿馆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了。如果他宠爱你,你过得如愿,就绝对不会把我绑到他身边来分宠,好东西你从来只会自己留着,只有坏事才会推给别人。”慕灼华说着轻笑了一声,“也是因为知道你的为人,我才会和你做这笔交易,我知道你能撇开对我的憎恨,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慕明华停下了颤抖,怀疑地盯着慕灼华:“你怎么知道我有他的罪证。”
慕灼华笑道:“你既然恨他,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手?他虽然虐打你,却还是将你带进了定京,可见对你十分宠爱,只是方式特殊了一点。你手中,必然有他的罪证。你只要将这罪证交给吏部,庄县令便会受到制裁,到时候我会帮你脱离庄家,并给你一大笔银子,你既得了自由,下半生也可以衣食无忧。”
慕明华咬着唇,眼中精光闪烁:“你有这个本事吗?定王能这么听你的话?”
“这种小事,不需要他出手。”慕灼华的手从斗篷内伸出,细小白嫩的掌心里托着一方官印,“知道你多疑,便让你看看证据。我如今是户部郎中,天子筵席,正五品官员,你只是庄县令的妾侍,我要保你,易如反掌。”
慕明华震惊地看着慕灼华手中的官印,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你……你竟然……你怎么做到的?”
慕灼华将官印收回,淡淡笑道:“你虽然聪明,但目光始终局限于内宅之中。今年科举,我高中探花,如今正受陛下重用,你若要找靠山,难道不是我更可靠吗?八妹妹,你扪心自问,我可曾主动害过人?”
慕家的内宅人太多了,人一多,便不太平,而小七慕灼华,绝对是最与世无争的一个。所有人想起慕灼华,脑海中都只有一个捧着书憨笑的轮廓,记不清她的面容,也忽略了她的存在。慕灼华丧母之后便和慕明华住到了一块,慕明华对慕灼华的熟悉程度是超过旁人的,但即便同室同寝,她也没有把慕灼华放在眼里,始终将她当成一个好脾气的书呆子。
直到大雨淋去了她的伪装,她才恍然醒悟。
但慕灼华说得没错,她心机深沉,却从来不曾主动去害人。
慕明华有些意动,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个是暴虐成性得罪定王的庄县令,一个是性格温和圣眷正浓的亲姐妹,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慕明华盯着慕灼华:“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慕灼华道:“一千两。”
慕明华嗤笑一声:“你知道庄县令搜刮的银两有多少吗?”她顿了一顿才道,“十万两。”
慕灼华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那他该死。”
“我要一万两。”慕明华说。
慕灼华无奈地皱起眉:“八妹妹,这十万两是要充公的,难道你以为都入了我的口袋吗?”
“那三千两吧。”慕明华本也不指望能拿到一万两,“我总得为自己下半生考虑。”
慕灼华咬咬牙道:“好。”
慕明华有些诧异地瞥了慕灼华一眼,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慕灼华能如此痛快答应,要么是她确实有钱,要么就是定王确实宠她。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让她多了几分投靠慕灼华的信心。
“还有个条件,这本账簿,除了庄县令,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你放我出去,我亲自拿去吏部举证。”慕明华道。
慕灼华笑了,了然地看着她:“你担心告诉我账簿所在,我拿到了证据,就不放你出来。”
慕明华假笑道:“我总得小心一些。”
慕灼华细细端详慕明华,许久之后才嫣然一笑:“八妹妹,你成长了许多,你的好日子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