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现在还敢这么抱怨他,可不止是单纯的胆子大了。
谢春秋一见他这神色就开始心虚,有幸几次领教到兰太傅的怒火,实在让她心有余悸,于是很会看脸色的立刻起身绕到他身旁,用手一下一下的给他顺着背“你可千万别生气,本来没事的,你要是一生气,我就有事了。”
兰璟实在拿她这嘴没办法,再大的怒气也平了不少,心下一时万分的无奈“你真以为我就这么好糊弄。”
谢春秋嘻嘻笑着“我真的是没事,要不给你看看?”
兰璟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默默无语的看着她,面上渐渐红了。
半晌,还是败下阵来“罢了,看你这样也是没什么事,若是真的伤到了哪里,记得让碧玺替你上药。”
谢春秋第一次看见兰璟脸红,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又向他凑近了些“我就说说而已,你脸红什么,光天化日的,都瞎想什么呢?”
“胡说八道。”兰璟脸上颜色更甚,随口斥道。
谢春秋见了他这样,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却又不好显露出来,只好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见卿,我可真是喜欢你。我一向喜欢的东西不少,可全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你。”
兰璟叹了口气,语气分明温柔,谢春秋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想把你日日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看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谢春秋心情大好,觉得比起从前她远远看着的那个兰太傅,还是眼前的兰璟更讨喜些,甚至到兰璟走了以后,回想起来还十分津津有味,晚膳时分,还多吃了一碗饭。
当晚,夜色已然很深,兰府中一片静悄悄,只偶有虫鸣两声,唯有兰璟的屋子里依旧亮着昏黄的灯,案前整齐摆放着两摞厚厚的卷宗和一些杂乱纸张,兰璟披衣坐在后面,凝神仔细的看去,对外事似乎充耳不闻。
松烟上前替他添了茶,关怀道:“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去睡,当心熬坏了身体,夫人要担心的。”
兰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还有一些没有看完。”
松烟有些好奇“公子看什么看得这样细致,我瞧着也不像是公文。”
兰璟淡淡的道:“没什么,只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一些卷宗。”又道:“你若累了大可去睡,不必陪着我。”
松烟原本正自打着哈欠,听了兰璟这话,连忙道:“我就在这里陪着公子。”
说完便去一旁候着,不过一会儿,便靠着墙打起了盹来。
而这晚,兰璟屋中的灯火,直到天将明时,方才吹熄。
次日傍晚,西城的一个小巷子,眼看着天色将晚,因为阴云罩顶更显得昏暗起来,不多时,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上笼罩下来,万事万物都被网络在这湿漉漉的雨帘中。
小巷的拐角处,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支在那里,锅里向外腾腾的冒着热气,一个三十左右,身着布衣的男人站在那里左右张望,左看右看也不见人影,知道因为下雨,今晚怕是不会有什么生意了。
他吹了个口哨,想着早些回去陪老婆孩子也好,早上出门时小丫头还念叨着要他早些回来,看来今日不会食言了,刚想要将摊子收起来,石板路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猝然抬起头,在这样昏暗不明的视线中,见到一个白衣清瘦的人影。
白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无任何描画,伞下的面容秀丽温润,撑伞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而且很是干净,一看便知是一双读书人的手,他一时看的有些呆,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那个人冲他微微笑着“老板,这就要收摊了?看来我是来的晚了。”
男人一听他这话连忙开口留客,他笑着道:“客官来了,这摊子自然就不收了,这雨天阴冷,客官吃完馄饨暖暖身子罢。”
“也好。”兰璟收起伞,在桌子旁坐下,上面只有一方简陋雨棚勉强可以遮雨,但也远胜于无。
男人利落的替他下锅煮了一晚馄饨,放到他面前“客官慢用。”
兰璟慢慢吃着馄饨,状似不经意的搭话“老板做这一行多久了?看你动作甚为熟练。”
“嗨,有六七年了,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说,熟能生巧么?”
兰璟点头“的确如此。小到煮面调汤,大到骑射弓马,沙场征战,的确都离不开这熟能生巧四个字。”
男人的笑僵了一下“公子说的这些,我也就懂个煮馄饨了,哪里会懂什么弓马骑射。”
兰璟看着他“我见你生的身形如此高大,手臂有力,倒是个从军的好材料。”
他讪讪笑道:“公子说笑了。”言罢转身摆弄碗筷去了。
兰璟语气骤然森凉“你义兄叛国投敌,你这些年在京城中隐姓埋名,娶妻生女,过的倒是不错。”
男人忽然扭头看向他,眼底遮不住的惊慌,面上还要强自撑着“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听不懂。公子若不是来这儿吃馄饨的,就请早些走吧,我这里小本生意,怕是招待不周。”
兰璟笑笑“我既然找到了这里,自然就不会找错了,你以为用这些话就可以把我搪塞过去?”
又慢慢的道:“说来似乎少有人知道当年玉梁之战叛国投敌的蒋齐还有一个结义兄弟,若是真的被朝廷得知,不知会不会以为你是他的同党啊。”
男人眼底的惊慌失措再也掩饰不住“我,我没有,我是清白的,我当年根本就没有上战场,我大哥,我大哥他本不该是那样的人!他不是!他也不想的。”
兰璟看着他,嗓音低沉:“果真如你所说,其中另有隐情,你说出来,我就当今日从未见过你。”
男人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后退“不,我不能……”
他退无可退,忽然跪了下来“大人您就饶过我把,我女儿还在等着我回家,大人……”
他声音哽咽,在雨声中显得越发可怜。
兰璟也起身,走到雨中,俯视着跪在面前形容瑟缩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饶过你?你可知道,因为你兄长当年的作为,多少战士死在沙场之上,甚至无人为他们收尸,你今时今日尚且还有一个家,他们的家人却只能活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之中。
你又知不知道因为他做下的事,当初赏识看中于他的人背负骂名到如今,就连死后也不得安生,甚是连他的女儿也……”
兰璟忽然停住“背着这样的一个秘密,你这些年真的可以安生么?你的余生,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么?”
男人的头渐渐低下去,方才的哽咽转为嚎啕,半晌道:“我,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没有证据,证据都被我大哥烧了,信不信由你。这之后,你别再来找我了,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兰璟缓声道:“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兰璟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之上,街上人影依旧稀疏,路边的店铺wài • guà着一盏盏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他抬起头,望漫天细密雨帘,心忽然隐隐的疼了起来。
那个人的笑颜在眼前浮现,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