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6. 紫火涅槃
贺陵头晕目眩,几乎在那瞬间昏死过去。
他搞砸了。
他以为釜底抽薪可以逼影涿生出一点点自救的意识,没想到影涿的执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那句佛语是怎么说的?
万般皆无奈,都在命中来。
当年如果没有贺子婴冒充皇室血脉进入武道院,影涿也不会被迫断送自己的未来,更不会失去作为男人的尊严,从此种下心魔的种子。
贺陵看着手里的断剑,只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他问影涿:“如果做皇帝的是你,你会拿龙泉剑,还是虎魄刀?”
影涿说:“这个问题只有当了皇帝的我才能回答你,现在的我,不能。贺子婴,结束了。”
贺陵看见面前的光影里雾气旋转,随即冲上来一个人影。他本能地拿开了断剑,被影涿抱了个满怀。
断剑没能扎进影涿的身体里,影涿的表情十分愕然,似乎没料到贺陵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瞬息之后,他的胸膛就穿出了一截刀锋。
——封惊客从后方刺中了他。
影涿木然地看着那截刀锋,“贺子婴……”
刀锋抽离,他被带得后退一步,放开了贺陵。
“你没问过我,”影涿捂着胸口那个漏血的窟窿,吸了一口气,返出一大口血,“但你一定也以为……天师是我杀的,我杀了他,抢走了他的噩源,是不是?”
贺陵说:“那是你杀的他吗?”
影涿说:“你觉得是我,就是我。”
贺陵说:“那就不是你。”
影涿的身子晃了一下,“你信我?”
贺陵说:“你总觉得我不信你,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可你不说,我又怎么能知道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话到这里,贺陵沉痛地闭了眼。影涿还想再多靠近他一点,却被封惊客用虎魄刀拦住了。刀锋上滴着血,像是在警告影涿不要再痴心妄想。
影涿于是隔着那把刀,说:“我没杀他。你不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得有人陪着你,这个人就是我。”
贺陵苦笑着,“你就是这样陪我的?”
影涿说:“是啊,他要是知道,一定对我很失望。他把活的机会让给了我,自己打散了魂魄,说……说要去找涅槃珠,找第二颗涅槃珠。”
“你说什么?”贺陵心里一咯噔,“他的魂魄还在这世上?”
影涿说:“不知道。要是我能早点猜透他的心思,又哪里需要费劲去找第二颗……呵,也许有一天你能见到他,那一定是他为你带来第二颗涅槃珠的时候。”
“贺子婴,”影涿望着贺陵,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了天堂和地狱的距离,“贺子婴,你永远不会懂,别人为你付出了多少。但是,我也不懂……这个道理。”
影涿的眼里闪过一丛绿影。
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发疯,撕扯自己的领口和袖子,还把扣得一丝不苟的袖扣也扯了下来。
他手里捏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白色碎瓷片,瞄着贺陵的脖子就要划过去。
但就在封惊客挡住贺陵的时候,他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攥着自己的手腕,艰难地移开碎瓷片,而后深深看了贺陵一眼。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贺陵握着断剑的手,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解体重塑会使人形貌改变,唯有精核所在,永远不变。
贺陵发现自己错了。
影涿的精核真的在心脏。
他脸上那些斑驳交错的伤疤消失了,浑浊的眼珠也恢复了清明。但这清明仅仅维持了短暂的几秒钟,之后瞳孔放大,失去了焦距。
随着他倒地的声响,寒冷刺骨的白雾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宿体死亡了,残存的噩源从伤口里迸涌,刺眼的白光甚至盖过了天河杯的金光,连漫天绿雾都被冲击得无影无踪。
封惊客抱着贺陵滚倒在旁边,勉强躲过了这一阵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及。
贺陵已经没知觉了,封惊客立即把他抱回祭台上,对不远处箍着猫的张轶晨说:“过来看好他,我要设阵!”
张轶晨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葛明峰几个,有些手足无措,“可是,葛秃,死了。”
封惊客驱使云丝白雾去查,查完也不解释,用命令的口吻说:“快过来!”
张轶晨乖乖去了,一看贺陵软哒哒的顿时吓得不行,握住贺陵的手问:“贺陵,贺陵死了?”
封惊客在祭台上设下天缚阵,用开始用天河杯收拢噩源,说:“他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
雨云一样翻卷的能量被暂时收进了天河杯里,天河杯里电闪雷鸣,仿佛一个微缩的世界。
封惊客握住张轶晨的肩膀,叫他闭上眼,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张轶晨心里好奇,却也不敢在这关头调皮,点头之后乖乖照做了。
甫一接触,两人之间就激发出了紫白的光芒。
奇异的火焰在他们身上燃烧起来,仿佛两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而他们的模样也发生了改变:一个长发飞扬,一个斗篷遮面。
张轶晨抬眼的瞬间,身高竟然猛涨了大半头。但这不能怪他不听话,因为抬眼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附在他身上的虚影。
虚影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紫火冲起的风吹掉了斗篷帽,他的一双眼睛也随之露了出来。这双眼睛深邃有神,里面装了万千星辉,又像是盛着黑暗尽头的晨曦,俨然是跟贺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封天师又是谁?
封惊客早就知道张轶晨不该有魂魄,见到虚影并不觉得十分意外。想来有本事让自己的残魂寄附在别人身上的,天底下也没几个。
他说:“叔父,好久不见了。”
封天师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笑,“客儿,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有点憔悴。”
封惊客说:“你儿子磨人,不好带。”
封天师说:“好带的话我就自己带了。”
提到贺陵,封惊客的眼里泄露出温柔,但他不敢回头去看,怕自己被牵绊。他将紫火投进天河杯,天河杯就变成了一个炼化炉,只是周围的温度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
封惊客说:“小时候难带,长大更难带,叔父也不容易。从十四到二十四,这十年里他是什么模样?也跟现在的孩子一样叛逆么?”
天师说:“别提了,谁愿意给他当爹就当去,我是不想再当了。”
封惊客:“这么严重?”
天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分长幼,不敬师长,有事没事就拿话刺挠人,还老盘一个玉雕的小骆驼。我担心他玩物丧志就把那东西扔了,他倒好,把我‘要饭的碗’给扔了。”
封惊客说:“天河杯?”
天师嗯声,“我更倾向于称之为‘化缘的钵’。”
封惊客说:“并没什么不同。”
天师:“没有体面一点吗?”
这对叔侄已经分别太久了,彼此之间似乎都不大适应。在封惊客的印象里,他的叔父是个十分严苛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而在亲生子面前,再严厉的父亲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封天师察言观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客儿,叔父欠你良多,你怨恨叔父是应该的,但不要怨恨陵儿。他无数次试过救你出来,皆是被我阻止了。”
封惊客说:“我怎会怨他。”
天师点点头,“那就好。你们兄弟俩虽没有血缘之亲,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希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继续跟他好好做兄弟。”
封惊客心想,做兄弟么,怕是有点难了,做夫妻尚且觉得不够亲密,恨不能两人一起熔成铁水,合二为一才好。
他转移了话题,“叔父把自己的魂魄打散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涅槃珠?”
天师默认,说道:“只可惜这颗涅槃珠在涿鹿之战中受到了重创,所以迟迟不开慧,开慧之后又身体孱弱,注定是个早夭的。我依附在他身上,引他习武练功,才勉强保他活了下来,至于心智上的残缺就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