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 165 章

他再醒来时，母亲已过了头七。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为何母亲不喜自己，也知道了为何皇帝喜自己。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君亓的亲儿子，还是皇帝的。或许，这对君亓和皇帝而言，也并不要紧。

……

许久之后，君天赐终于缓了过来。他起身洗漱，吃过药膳，去往西郊别院的地下。

——沈无疾没有猜错，这西郊别院从未被废弃。

君天赐与心腹先进了别处一民居，打开机关门，走过长长的一段甬道，才到达几乎已经被挖空了的西郊别院的地下。

炎炎夏日，君天赐却裹着大氅，怀中抱着小暖炉，似没有骨头，佝偻着上身，蜷缩在轮椅里。他瘦得令人心惊，因此，看起来仿佛这轮椅大得过分。

甬道尽头是一间大厅，两侧以木栅栏隔出许多小间，每个小间关着一个人，门口挂着牌子，写着被关者的简略资料。

听到轮椅轱辘的声音，小间里的人或防备、或恐慌、或愤怒、或仇怨地看过来；还有一些人已经麻木了，继续发呆，如同尸体。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因为，有人在外徘徊，手里拿着挂满倒刺的鞭子，会狠狠抽打出声的人。

君天赐很轻蔑那些人。他们不敢反抗，怕被打死。可难道他们以为，不反抗，接下来就不会死了吗？

他瞧不起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

别人若反抗，他视之为螳臂挡车；别人不反抗，他同样蔑视：连反抗都不敢？

心腹推着君天赐穿过大厅，进了更里面的一道石门。

石门里的房间没有木栅栏，四周整齐地摆放着柜子、架子和书卷等物，顶上圆弧形，镶嵌了好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加上火把和长明灯等，亮如白昼。屋子中间摆着一台成人棺材大的凸起石台，躺着一具浑身血污的女尸。

大夫模样的白胡子老者迎上去，恭敬道：“小君大人。”

君天赐冷漠地看着石台上的女尸：“又失败了？”

老者额头冒汗，讪讪的不敢抬头。

君天赐淡淡道：“换心续命，本就是桩难事，怪不得你。”

老者松了一口气：“您明鉴。”又道，“小的们这段时日议论，换心之术毕竟要开的口子大，人体阳气泄得多，因此难以成活。可若先从换血练起呢？人体血脉重要，血液浑浊便体弱。若能以青年之血换走老迈之血，不知是否会有奇效？”

君天赐正要说话，忽然头顶上传来重重一声响。他的心随之一震，眼前一黑，耳中轰隆，险些厥过去。

心腹急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像鼻烟壶的东西，打开盖子，放到君天赐鼻下。

君天赐好容易才缓过来，默默地仰起头看屋顶，一双本就暗淡的眼，此刻更如死鱼的眼。

那儿仍在砰砰地响，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人拿锤子重击他的心。

心腹忙道：“公子，先去外面避避，叫人去看看。”

这头顶上是西郊别院，因故弄玄虚地吓唬过人，闹鬼传闻深入人心，平日几乎无人靠近。

然而此刻，西郊别院的地上挤满了孩童，他们自带了小铲子等玩意儿，正在废墟里蹦蹦跳跳、挖掘敲打。

沈无疾自带了一把太师椅，铺着软垫子，放在阴凉处。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手里剥着爽口的盐水花生。

他干儿子西风给他打着扇子，不解道：“干爹，为什么不让东厂派人来？”

沈无疾淡淡道：“东厂探过几回，什么都没发现。可咱家却偏不信。地上找不到，就去地下找。”

西风问：“为何如此迂回？直接叫壮汉子们挖，不更快吗？”

沈无疾忧伤道：“咱家倒是想！可这院子虽然荒败，却是有主的。一下子挖出东西了也就罢了，可若没挖出来，叫你干娘知道了，不又得说咱家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他长叹一声，又露出慈爱微笑，“不过，叫孩子们来这儿玩耍，就是另一回说法儿了。咱家多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哪！”

西风：“……”

沈无疾吃完花生，又嗑瓜子儿、喝凉茶，正悠闲着，听到人叫自个儿：“沈公。”

沈无疾明明早有准备，此刻却做出惊讶样子，起身去迎：“小君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君天赐病怏怏地坐在轮椅上，有气无力道：“沈公不也在这儿吗。”

沈无疾笑道：“咱家是瞧着天气好，带西风出来走走。可这孩子养娇了，闹着说要伙伴陪着耍。咱家索性就将养孤院里的孩子们都接出来，一起放风。”

所谓养孤院，是当年喻首辅所提新政内容中最不受权贵反对的一条：由国库专项出资，在各地成立养孤院，收留孤儿吃穿、教授求生本事，待过了十六岁就放出去自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