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 124 章

当初沈无疾为洛金玉翻案，是冒着与君太尉闹翻的风险的。

自古以来，无论贵贱，皆极重氏族势力，因此重男丁，也因此轻蔑宦官无后。

无后象征着势单力薄，进而象征着合该受人欺辱。也因此，大太监们爱收干儿干孙，好显得自个儿也是个有“氏族”的。

君家亦不免俗。君若广乃君系子弟，君太尉无论如何也要保他，若不保，族人微词不服，君太尉自个儿也没脸。

就算后来君亓令人去刺杀君若广的孩子，那也只是为了嫁祸给沈无疾，而非服输。

眼看嫁祸不成，君亓宁可拿自家丑事威胁皇帝帮忙，也绝不愿丢了家族脸面。

可这君天赐——

君天赐恳切道：“君某着实有着十万分的诚意与子石、与沈公和解，所以，晋阳一事也请沈公手下留情。父亲糊涂，沈公别与他一般计较。谷公公坐镇邙山，想来此刻该已将剿匪捷报传回了京城。至于父亲他手上兵权，全交归沈公自然是不行的，也名不正言不顺，不若将其中三分赠与沈公。”

沈无疾又是一怔。

君天赐这话是在暗示：谷玄黄前去邙山剿匪成功，是君天赐默许的。并且君天赐还看破了沈无疾染指兵权的目的。

沈无疾沉默半晌，笑了一声：“小君大人心直口快，咱家便也不虚。敢问小君大人这么做是为何目的？”

君天赐问：“沈公是想听大话还是实话？”

沈无疾道：“都想听。”

君天赐道：“大话是君某忠心朝廷，希望社稷安稳，不愿看见权臣相斗。实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先帝驾鹤，父亲眼拙，要扶立他人。倒是沈公慧眼识真龙，因而成了当今圣上最信赖要紧之人。当然了，若父亲舍得一身剐，倒也说不定能将沈公拉下马。可他舍不得。那他拿什么与沈公斗？”

君天赐话音一转：“可是，若没了君某父亲，圣上一时间找不到与沈公相互制衡的力量，您说他会如何做？两败俱伤实在没有意义，还望沈公斟酌。”

沈无疾没敢接这话，心中暗道：你胆儿肥，居然也敢在洛金玉面前说这些话，咱家才不跟你一块儿挨骂！

果不其然，沈无疾立刻就听见洛金玉怒斥道：“尔为人臣，竟私下攀结近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放肆！”

君天赐不慌不忙，道：“子石直名远播，君某却仍敢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洛金玉冷冷道：“无论你为了什——”

君天赐打断他的话：“或恼怒，或别的，随子石心意，君某并不在意。若要将君某那番话转告圣上，也是你的决定，碍不着君某。君某当着你面说，是因君某觉得沈公也不会瞒你，君某便也不必要弄得鬼祟小气。如今私事说完，该说梅镇的事了。”

沈无疾冷眼旁观，笑着圆场：“金玉，事儿分轻重缓急，先说梅镇。”又道，“小君大人，洛子石虽与咱家是夫妻，可咱家不至于公私混杂，但凡涉及公事，并不叫他知晓。要不，还是叫他回避吧。”

君天赐笑着道：“在场皆是明人，何必说此暗话？若非子石执意，以沈公为人，如何会为了区区几十上百的无名百姓而抗旨不遵，引得龙颜大怒？”

说到此处，他敛了笑意，正色道，“传圣上口谕。”

沈无疾急忙拉着洛金玉跪下。

君天赐淡淡道：“‘朕很恼火！沈无疾这娶了媳妇忘了君父的家伙，不必说，一定是被煽动了枕头风，没出息！’”

洛金玉：“……”

“‘朕非昏庸之君，他去时朕也说了，此事荒谬，骇人听闻，涉事官员无论大小，都由他查办。可官员能查，民心不能动摇。你问他俩，非得逼出民乱不成？百姓愚昧，能懂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若照洛子石的意思彻查下去，半个镇子都脱不了干系。有了主谋，还有帮凶。办了主谋，难道不办帮凶？便如田里刨瓜，一个串一个。牢里都关不下！再往外一说，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朕要的不是自己的脸面，而是朝廷的脸面，国本的脸面！朕知道沈无疾你是个没出息的，河东狮不吼，你也抖三抖。也不叫你为难，你将梅镇交给君天赐，你带着洛子石速速回京！’”

君天赐停了下，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圣谕宣读完了，二位请起。”

他又道：“圣上没说让子石一起听，是君某自作主张，毕竟他也没说不让。如今子石亲耳听了，多少体谅沈公不易，别逼着他再抗旨了。圣上性好容人，可毕竟君臣有别，做臣子的不能总仗着这个就不拿圣上当回事。”

君天赐面上笑吟吟，说出来的话却重，沈无疾忙道：“小君大人这话说得吓人！这儿有谁敢不拿圣上当回事儿？可是天打雷劈的！”

君天赐没接这话，只盯着洛金玉看。

若以洛金玉向来的性子，他必然是不会管这君天赐说了些什么的；别说君天赐了，就是皇帝圣驾本人在此，洛金玉亦是该如何仍旧如何。

可如今，许多话到嘴边，竟又硬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