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谈局
这乌目山僧,乃是清末民初的奇人。他虽是方外之人,却热心世事。他与光复会中几个元老,极为相熟,光复会筹建,他有大功;在东京时,乌目山僧也曾让出一室,供孙文居住。因为这些缘故,他对这清末的革命,可说是知之甚详。又因为身处佛门,抽身在外,隔岸观火,自然世事洞明。
“这也是我一家一言,不过请诸位作个参考。我听说,你们有个首领,就是如今的武昌汉王朱崇祯,虽然年少,却智慧过人,对此必然早有见解,他日若是有缘,我倒颇想一见。”乌目山僧客气了几句,这才回道正题,慢慢说道:
“光绪三十一年,日俄战争中俄国失利,饥民遍野,后来众人联合便去俄国皇宫前请愿,便如我国前些日子的国会请愿一般,不料想,守卫皇宫的卫士开枪射击,顷刻间,那请愿的众人,便死伤无数……真是可怜。”
说到此处,乌目山僧脸上现出慈悲,王文庆三人却是互相看看,不明白这怎么忽然就说到了俄国头上。过了一会儿,乌目山僧才接着说道:
“在诸列强中,俄国最弱;也唯有俄国,与这满清相似,乃是君主国家。若说两国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俄国早就有工业化的军制。”
“其实光绪三十一年的俄国,饿殍遍野,生民之苦,并不比中华之民差上半分。可当时数十万人的请愿,依旧被士兵镇压,为何?就是他们有工业化的军制。”
“你说武昌新军举义,不过是几个正目,缘何就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其实也是凑巧,如今满清新军初建,将出多门,繁乱复杂,不相统属,所以一夫作难,各地云起。你说当真是为了革命吗,为了生民吗?我说不是,多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既称军政府,那便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说到底,火器的进步,对生民而言,其实不是一件好事。但对专权者来说,却是莫大的福音。若是秦时,你要镇压陈胜吴广,少说也要有其一半的兵力。但是现在,只需三五十人,或有机枪,或用大炮,既快又省。”
“少数专权之人,只要控制少数的军队,拥有高明的火器,便可永远专权下去,这便是此时乃至未来的苦境了。这种苦境,即便是战争失利,饿殍遍野,恐怕也不能驱除,除非,便像今日的满清一般,新军中派系繁芜,人心不齐,有欲变革社会者,有想问鼎中华者,有想富贵荣华者,凡此种种,才能变革。”
“所以,往日你们会党百般牺牲,都未能撬动宇宙,如今不过一二个正目振臂一呼,天下便云集响应,便是此理了。火器愈强大,暴政的存续能力也便越强,彼时的俄国沙皇,便是明证,那已经不是百姓所再能抗衡的了。一个王朝的崩溃,要由也只有他的军队崩溃倒戈才能真正崩溃。”
“若是满清如俄国沙皇一般,对军队掌控得力,你们是绝对没有机会的。今日这种机遇,实在乃是天授,你们须要好好珍惜,真正弄出一个太平盛世来。须知道,若是民国的子民,正当权利得不到保证,则政治的惯性延续,他们的权利,将永远的,得不到保证了!”
乌目山僧这一番话说完,王文庆三人看向远处的夕阳,默默无语。却都感觉到了肩上的责任之重。眼前烂漫的万花,虽然美丽,三人却觉不出什么滋味了。
要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千百年难遇的责任,如今落到自己肩上,饶是三人一向自诩豪杰,也不免心中自疑,怯懦暗生。
人最怕明白,若是糊涂去做,不知艰险,反而容易履险如夷。若是晓得了其中艰险,只怕多有不成,俗语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便是此理了。
人,最爱自明,可自明之后,却有万般苦。
过了好久,王文庆才回过神来,端起身前的茶盏,一口喝尽,这一口下去,仿佛那些怯懦也随之而去。
“你这和尚,好会唬人。险些被你吓个要死。”王文庆笑道,“今夜我还有大事要做,可没空陪你在这里笑谈了。”
听到王文庆此话,乌目山僧倒是笑了,“不妨,你自前去。这是功在千秋之事。天明之后,若是有暇,莫忘了再来饮一杯。”
王文庆点点头,“闲话便说到这里吧,之后,便是正局了。”
说罢,起身便向庵前行去。王萼与尹维峻见状,也紧紧跟随而去。行出庵门,尹维峻便问道:“王家哥哥,禅师说的话,可是真的?”
王文庆闻言止步,转头郑重的对王萼和尹维峻说道:
“前事究竟如何,你我难以预料。你们只须谨记,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便可行于天地间!”
“走吧,今夜还要与满清一战!明日之事,等活过今夜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