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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铺生意本就惨淡,赵覃这又不能天天过去盯着,一退一丢间,很快竟倒了一间铺子。
少了进项,全家人的月钱按分数减掉,有家仆觉得再呆下去没甚盼头的,趁主人伤病无力气,装着胆子求辞退。
赵覃好性子,都一一派了钱,打发他们离开。
他心里头另有曾想法,眼瞅着时局动荡,远房表亲来信说南方的叛军攻城略地一路通畅,不知什么时候就打到汇龙镇,纷乱关头身边再没几个忠心的护佑,只怕到时恶奴欺主的事更难收场,因此顺着这场辞退的fēng • bō,将几个家仆全退了,余下的土地药铺也变卖成银两埋在床底下,偌大的院落里仅余两个陪读小厮,如意儿并陪嫁过来的小丫鬟。
另有一人,让他颇为踟蹰。
按说楚山人高马大力气又壮,正合适看门守院,那天发生意外后也一直大气不敢吭一声,忙前忙后静心伺候着。但赵覃一闭上眼睛,就想着那天在凉席上自己遭的罪,恨得牙根痒痒。
又过了几天。
眼看着赵覃的身体好起来,守门人的脸上反倒沉寂得吓人,整天黑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日掌灯罢,公子哥在内间跟如意儿厮混半晌,觉得不能尽兴心中烦闷,出门到院落里乘凉,迎头撞见楚山光着膀子在水井边冲澡,大桶冰凉的地底水银龙一般从脑门子上一浇而下,结实雄武的肌肉块熠熠闪光。
赵覃看得一呆,心说这倒是个英雄的料啊,留在自己这小门小院里太屈才。
招手喊他近身过来。
“公子,”楚山抓着褂子罩住湿淋淋还淌着水的裸身,双眼微垂着不敢多言,偶尔眼神不在意地飘到旁侧,隐隐精光被月亮光反照得暴露一二。
赵覃心想,这么久也不曾问过他是何来历,家在何方,为何落难行乞,说不定真是哪户名门大家历练过出来的呢,便不是,自古草莽出豪杰,将来能有番作为也说不定。
因道:“我这里有书函一封给你,明儿个你拿着它往南走,遇到姓范的员外郎便投奔他,他看过书函知道是表弟家过去的人,当给你找个糊口的差事。”
楚山一听,顿时心沉到黑水潭里,这是主人家在撵人啊!
非但没告官,还给自己另找了活路,楚山识字不多,却也知“以德报怨”乃君子风范,心中对主人家越发不舍,红着眼圈没吱声。
彼时屋里头那个骚货等急了,自己动手忙活上,各种咿呀的浪语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飘出来,给主仆二人闹了个大红脸。
赵覃气她当着下人的面不知检点,抬脚进屋就抡了一巴掌,那如意儿嫁过来以后只道相公老实好性子,忽然挨了打,才知道兔子也有急了咬人的时候,捏着嗓子昏天暗地哭嗓起来。
满耳凄厉哀怨,赵覃听得跺脚后悔,心想圣人说动口不动手原因指不定就在这里,又想女子难养,诚不欺人。
闹腾半宿后才草草睡觉,等天明鸡叫三巡,猛然睁开眼想起来外头还有个人,扒开窗户瞧瞧,但见满地水痕犹在,人却半只影子都没有。
小厮听书捧着个包袱进来,说是楚山留下的,除了他平日就舍不得穿得几件公子赏赐的衣物外,另有一钱多银子。
掐指头一算,似是从那桩事出后,他便没脸再要主人家的月钱。
时光如梭,转眼间过三年。
赵覃寻思着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便学着隔壁张员外的套路,拿出一半钱财放在银庄上生利钱,每月所得正好够一家子吃穿用度。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赵公子携带美娇妾侍,左右小厮开路热热闹闹出门踏青,有当年笑话他不自量力的三姑六婆们瞅见了,又是一番半酸含怨的闲话。
见他略富足,秦婆主动上门要给他张罗正经婚事,管保长得十个如意儿也比不上,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如意儿躲在屏风后听罢,自是气得咬牙,又怕真来个正主儿拿捏自己,夜里抱着赵覃一通哭诉,只把赵覃弄得哭笑不得。
他本就觉得自己毛病不好医治,真娶妻可不是害人么,一早就打消掉念头。
等如意儿悬着的心落肚,喜得做梦都笑出声,他翻身下床,到书房的暗格里取出一封表兄的书信摩挲,上面说了些日常话,又说楚山人来了,又走了,还说叛军不日将至汇龙,叫他好生做打算。
赵覃将这封信背得滚瓜烂熟,心里酸楚不已,他有些想不通楚山为何要走,留在员外家不比在自己这里还好些,既然走了为何要音信绝无,是了,那家伙不认识字,芦苇杆样的毛病握在手里要哆嗦,怎么能画出个囫囵个字来?
善良的人往往如此,时间越久,越只会记得别人的好,忘了痛。
有天冬夜里,赵覃出门会同窗旧友,多饮了几杯黄汤后回家走岔道,多绕了几里路寻到家门,举目一片乌漆麻黑、荒凉败落,门口除了两尊冷冰石头墩子外再无一物,禁不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任他何等伤心,那石头墩子也只冷眼回视他,一个字不说。
赵覃哭了阵,觉得没甚意思,胡乱将开门来迟的听书骂几句,进屋收拾行囊,拖着如意儿便举家搬迁。
原来酒桌上他心头清明,听见说叛军快到城下,消息被官府封锁着不让百姓dòng • luàn。赵公子凡人一个,别无大才,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狠了心肠做决定逃难去也。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两小厮赶着,余下三个人挤在一堆被衾里,趁天色刚明便悄悄离了城。
往北走,越走越冷,沿途难民也越来越多。
有同样鲜活些从汇龙镇逃出来的老乡,彼此顺路聊聊家乡话,尚算宽慰。谁知乱世艰辛,半途上接连遇着三拨土匪打劫,所带银两全数上缴,只留了御寒的被子给他们活命,老乡心寒胆战之下染病不起,又走不到百里便死了,余下孤儿寡母在冷风中哭得震天,眼睁睁看着赵公子一家狠心离开。
赵覃饿得脸色蜡黄,心想再不走,真要全部死到一堆了。
汇龙镇在他们离开两天后便被叛军攻陷,听说凡是有些钱粮的大户都被洗劫一空,寻常人家的半大的女儿也被全部抢走,整个镇上鸡飞狗跳,人间炼狱。
如意儿听罢,哆嗦半晌,一路的抱怨到此化为乌有。
第2章家有妾侍(下)
这天走到荒郊野岭处,可怜一路艰辛的马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伸长脖子挣扎几下便翻白眼过去了。
开春时节,沿路上连人吃的草都不剩,又怎会有马的口粮?
赵覃心中灰凉,蹲在地上摸着马脑袋半晌,念道:“难为你生得这般雄壮,要是上战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