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5章
“芷兰,你回来。”
阮修明不及抓住她,只得赶紧跟着跑出去。
阮芷兰跑着追上林时景,她甩开阮修明的手,眼底带着些期许:“你不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是……不忍吗?”
林时景脚下一顿,他背对阮芷兰,眉梢处尽是冷漠:“不是。”
“那是为什么?不然你大可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来,也不用怕我父亲母亲会刻意包庇我。”
“我们相识多年,你不可能那么绝情。”
她将童养媳一事爆出来,添油加醋,就是想逼着林时景去面对这件事。
她了解林时景,他不会同意这样的事。
她想让裴洛身陷他人舆论之中,更想林时景因此厌恶她,厌恶长公主对他的安排。
阮芷兰说得斩钉截铁,她冲到林时景面前,企图在他面上看到一丝动容。
林时景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与我相识多年的是令兄,而非你。”
阮芷兰心一冷,她摇头不肯相信:“你说谎,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你别闹了,跟我回去。”阮修明拉着阮芷兰要离开。
兄妹二人争执间,林时景突然开口:“不将此事翻到明面上,不是因为你。”
“此事已将胡家、房家牵扯进来,对簿公堂只会让这件事传得更广。她初到金都,我不想旁人是因为这种事听说她,认识她。我也不希望让她因为此事去上公堂。”
“阮姑娘,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阮芷兰说,也是对着阮家众人说。
——
日落之后,天黑得极快。
裴洛眼见着天际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她用完晚膳,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那盆小蓝花。
白日里开的几朵花都闭合了,现下看着没有刚抱回来时精神。
小姑娘越瞅越生气,狠狠戳了戳花瓣:“你可是我救回来的,不能亲近别人知道吗?以后你都要和我在一起,别想着旁人了。”
小姑娘一通怒气值消完,常嬷嬷小心翼翼走进来,“姑娘,林公子来了。”
“他回来了?”
裴洛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往外走。
忽然她脚下一停,又不去了。
“在哪儿?”
“在院门口。林公子说了,你若不想见他,他便不进来。”
不进来,难不成还要继续在门口等吗?
裴洛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她兀自站了一会儿,又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终是松口:“去明间吧。”
林时景进屋,裴洛正坐在黄花梨木的透雕椅上,手中两块玉佩严丝合缝,正是之前的信物。
玉佩上的并蒂莲图案清晰,裴洛看着那图案,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林时景坐到她身边,小姑娘将两块玉佩放到桌上,低声道:“你解释吧。”
刚听到流言加上他故意瞒着不告诉她童养媳的事,她确实很生气。
可她也明白,流言做不得真。
最起码,她相信他不是被逼着带自己进京的。
她也不信母亲会拿昔日恩情要挟长公主,不过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一下午的时间,她也渐渐气消了。
可这并不代表自己要对他和颜悦色。
小姑娘摆出一副很冷漠的样子,也不看林时景。
林时景见她态度缓和,眉目微松:“其实,母亲第一次与我说起你时,我不太想让母亲接你进京。”
裴洛蓦地抬头看向林时景,小姑娘瞪着他,眼里冒火。
林时景轻咳一声,继续说:“我不想瞒你。这两块玉佩,其实也不单单是信物之用。”
“当年我母亲离开之时,特意留下其中一块玉佩,本着就是缔结良缘的意思。后来裴姨病重,母亲便又在信中重提此事。她本意是想要接你到身边,若是将来我们有意,便可在一起。”
“这件事,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理解成童养媳。”
林时景直言不讳,裴洛反倒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想到最初生气的原因:“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后来想要带我进京,也是因为我救了你吗?”
“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也不止如此。”
裴洛蹙眉,她有些不明白林时景到底想说什么。
林时景也看出他的困惑,他拿起两块玉佩,似笑非笑:“小洛,我若真的一开始将实情告诉你,你当真什么都不会想吗?这件事你可以当作没有听过吗?”
裴洛张口欲言,林时景拦住她话,“即便你可以,可是人最怕心理暗示。暗示久了,总会让有些事情变得理所应当。”
“小洛,我不想有一日大家理所应当地认为,你将来会是我的妻子。”
裴洛忍不住攥紧衣袖:“你是不喜欢我吗?”
林时景闻言轻笑,他摇头:“这与喜不喜欢无关。”
“小洛,我只是不希望你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附庸品,哪怕那个人是我。你应该明媚肆意地长大,选择你想要的,而不是别人安排给你的。你应该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裴洛蓦然松开衣袖,她怔怔地看着林时景。
女子婚嫁,依从父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应该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小姑娘心里触动,偏偏脸上又不愿表露出来,小声道:“你就是拿好话哄我。”
林时景失笑:“那第二个问题,我想要带你进京,不是因为你救了我。”
“我们想要把你接过来,只是想要更好地照顾你。我母亲确实有一些别的想法,我一开始也有些抵触,后来便想通了。如果不是事情耽搁,或许第一次去接你的人便是我。”
“小洛,我想让你上京,也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朋友,更强的后盾。说实话,我有点怕,我走了之后你被旁人欺负,而我来不及去为你撑腰。”
“谁要你撑腰?”裴洛低头,遮住有些红的眼眶。
林时景不反驳,他放下玉佩,起身半蹲到小姑娘面前,眼中带着愧疚:“可不管我解释再多,瞒着你就是我不对。”
“小洛,对不起,你还生气吗?”
裴洛目光无所躲避,她抬手遮住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着眼眶,虽然这样有些掩耳盗铃。
“那我要是还生气呢?”
“那我只好想更多办法来哄你,争取你的原谅。”
“什么办法?”
翌日中午,裴洛便知道林时景哄她的办法是什么。
林时景亲自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他端出里面的汤碗。
碗盖一揭,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裴洛惊喜地看着那碗色香俱全的黄豆煨猪蹄,“你特地去买的吗?”
“嗯,你尝尝。”
一碗的份量有些多,裴洛让常嬷嬷多摆上一副碗筷,林时景坐到她对面。
小姑娘先后尝了猪蹄肉和汤,她一边吃一边觉得有些奇怪。
坐在对面的人倒是一副冷静模样,仿佛没有察觉什么不对。
小姑娘带着困惑吃完午膳,丫鬟收走碗筷时,她还是忍不住道:“老师傅手艺怎么好像退步了?”
林时景脚下一顿,看她:“难吃?”
“也不是难吃,就是没有之前的好吃,感觉火候掌控得不太好,汤也有些咸。”裴洛诚实交代自己的想法。
她说着说着,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捂嘴看向林时景,小声道:“该,该不会是你……”
林时景目光变得有些无奈,承认:“嗯,是我做的。第一次下厨,没有经验,老师傅帮着补救了一点。”
“哦,一点。”裴洛忍住笑。
她走进内室,抱着那盆小蓝花出来。
白日里花朵重新绽开,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机勃勃。
裴洛把花递过去:“呐,给你。”
林时讲挑眉看着那盆花,伸手接过:“这么好哄?”
小姑娘顿时有炸毛的趋势:“要不要?不要还给我。”
“不还。”
林时景躲开裴洛的手,将花移交给小厮抱回去。
他泡好一壶茶,等她喝完,才开口:“过几日宫中有庆功宴,届时会去很多人,你有兴趣吗?”
裴洛抱着茶杯,困惑抬头。
林时景轻轻一笑:“若你想去,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可是我不懂宫中那些礼仪,会不会给你丢脸?”
“无事,我会请嬷嬷来教你。你很聪明,很快能学会。若是觉得一个人胆怯,我让语蝶陪你一起去。”
“好呀。”小姑娘笑逐颜开。
她以前只在话本看到过对皇宫的描述,对那个恢弘大气的宫殿抱着好奇心,如今有机会自然愿意去见见。
此事说定,林时景大概说了一下进宫要学的礼仪。
裴洛听得认真,虽然有些繁杂,但是依然消减不了她的兴趣。
她好奇地问了许多宫内的事,林时景一一替她解答。
趁着小姑娘喝茶的功夫,林时景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小洛,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现在还愿意长留金都吗?”
长公主已让人澄清流言一事,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自然有人不愿相信此份澄清。况且流言造成的伤害依然存在。
裴洛捧着茶杯,没有很快回答。
她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来之前她一直想的是看看金都的样子,见见母亲曾经的好友。
她抱着好奇心踏足这里,当好奇心开始消退,她还需要留下来吗?
小姑娘认真思考许久,才抬头答:“我愿意留下。”
“我确实很生气流言一事,但是无论在哪里,都会有旁人议论,有流言纷飞。这里虽然也有不喜欢我的人,但是有更多喜欢我的人,所以我想留下来。”
林时景握在膝上的左手蓦然松开,他眉目舒展,神情轻松道:“好,那书院你还想去吗?”
“我想去。”裴洛肯定地点头。
昨夜林时景已向她解释清楚流言一事。
按照书院规矩,胡家姑娘将不得再入书院。房月岚口出恶言,更甚者动手,也依例逐出书院。
两人择日会进府向她当面道歉。
至于阮芷兰,今日一早传来消息,她被父母送出金都。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不知。
虽然此事没有翻到明面上,但是各家或多或少知道其中真正缘由。
房家和胡家更是清楚自己女儿被人利用,心里皆存着气。
胡家虽微末,房家底子还在,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宫中做宠妃的大女儿,这口气他们怎么也不会咽下。
现下阮家父母百般护着阮芷兰,但若阮父仕途受阻,他会不会迁怒女儿也未可知。
“我想和语蝶一起去上学。我娘亲说过,只有读更多的书,人的眼界才能更宽,看事情才会看到更多面。我不能因为旁人的目光,就放弃原本想做的事情,这不值得。”
小姑娘看事情很通透,林时景满意点头:“好,我帮你安排。只是你半途进书院,功课方面会有些跟不上。不必太在意成绩,若是遇到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好呀。”
——
宫宴在即,裴洛为了不在宫宴上出差错,跟着嬷嬷学礼仪。
程语蝶下学后也会来陪她,两人互相纠正对方,学得很快。
书院那日过后,胡家姑娘也上门当面道歉。
她哭得满脸是泪,一遍遍说对不起。
裴洛能看出她是真心道歉,也便原谅她。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房家夫人和房月岚。
房夫人亲自带着房月岚上门,带了许多歉礼,样样贵重。
长公主着丫鬟陪着,倒也没着急让人去喊裴洛。
两人被晾了许久,面色也越来越差。
房月岚回家受了一番训斥,房父更是严辞厉色地告诉她,让她不要再存着什么痴心妄想,让她立刻去侯府道歉。
房月岚不愿,房夫人又疼她,就另生出一番主意。
“裴洛呢,她不在府中吗?”房月岚语气颇为不耐烦。
房夫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出声。
她看向那丫鬟,正要询问,忽见一如玉公子走进前厅。
房月岚当即看过去,眼中还带着委屈。
林时景只看向房夫人,依规矩行礼。
“林公子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我们上门赔罪,应当是我们向林公子赔礼才是。”
房夫人放低态度,房月岚也敛了嚣张气焰。
“侯夫人不必如此,毕竟犯错的人不是您,道歉也不是对着我。”
房夫人脸色有瞬间的僵硬,又笑着道:“林公子说得对。今日这些歉礼都是送给裴姑娘的,林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林时景随意一瞥那些歉礼,语气冷淡几分:“我不喜与人说话绕圈子。房夫人请直言,今日是否来向小洛道歉?若不是,还请离开。”
房夫人所有的客套话被这几句话一堵,再说不出来。
她本意是想让那丫头看看歉礼的贵重,免了道歉这件事,不想撞上林时景,说一不二。
房月岚扯了扯房夫人的袖子,房夫人心底无奈叹气,她微微摇头,房月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这歉,她必须亲自当面道。
后门处,程语蝶看着房月岚那吃土的表情,捂着嘴巴忍住笑,她小声凑过去说:“待会儿她道歉,你一定要将姿态放高,气死她。”
其实裴洛不将姿态放高,让房月岚当着众人面向她道歉,已足够憋闷。
“房二姑娘是没吃早膳吗,怎么声音这么小?这话听着也不大诚心。”
房夫人悄悄扯了扯房月岚的袖子。
房月岚忍住瞪程语蝶的冲动,干脆放大声音:“裴姑娘,那日是我口出妄言,胡言乱语。我不该对裴姑娘动手,对不起!”
房月岚一弯腰,做足道歉的姿态。
裴洛看着她,轻应一声:“嗯。”
嗯?
这是什么意思,裴洛不打算说些客套话?
房月岚一时不知该不该起身,还是房夫人看出裴洛的态度,拉着她起身,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在房月岚爆发的边缘将人拽走。
人一走,消息就传到宁苑。
丫鬟如数将前厅的事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听见裴洛只回了一个“嗯”字,也忍不住轻笑。
“小洛还是有些脾气的,这样才好。”
长公主轻抿茶水,想到昨日林时景说的,更觉舒心。
流言一事还不算真正了结,等到宫宴结束,便再也无人敢道裴洛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