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黑加福成亲记二,成亲
忠毅侯就在雷家不远的地方,夜市长长的摊子中间,悠游的带着孩子们逛着。
夜风的吹拂之下,只要不太着急,人的姿态优雅而美丽,仿佛得到天地精华而徐徐展开的花朵。
忠毅侯徐步的风姿,无风也优雅。
与他一段武将的经历有关吧,方寸又见豪情。
他翘首眺望时,面庞有星辰光;含笑俯身,又似日光洒遍地。
还没有走近,赵淳觉得自己让折服。
为什么让折服呢?
眩惑的目光把忠毅侯打量一个遍,觉得他身上有新的东西。赵淳见过他的上一面,是回京那天,应酬宾客中谈笑风生的那位。而今天,他似乎亲切些,似乎温柔些,俨然一个新的人。
往忠毅侯衣旁看,赵淳明白了。
高矮不等的一圈儿孩子,有年长的黑加福到最小的韩彻,忠毅侯最柔和的神色,就是从他们身上轻抬而起。
这柔和似能笼罩住周围的一切,让进入这个范围内的人和事物都随之改变。
元皓也是一样,他走近就不再气鼓鼓,咧开嘴儿,一声坏蛋舅舅叫的又娇又嗲。
放开赵淳,元皓的双手抱住坏蛋舅舅的手臂,把脑袋往袁训肩膀上贴。
“哈哈哈……”
孩子们嘻嘻取笑几声,再就继续搜寻夜市上的喜欢东西。
元皓手指赵淳要说时,袁训摆一摆手:“有话回去说。”对赵淳笑吟吟:“你既来了,跟着吧。”
“是。”
赵淳答应着。
悠游的风穿行在赵淳身心之中,来无踪去无影,但带来的是舒适,带走的是不久前的愤愤,求亲时的不平……似乎积攒十数年的、已记不起原因的一些不愉快,也跟着去了。
整个夜晚有如洗涤的灵液,带给赵淳清新带来美。
眼角瞄到忠毅侯,赵淳看了又看,最后中肯的承认,他觉得美好,或许与夜晚没有关系,是走在忠毅侯身边之故。
耳边乱声起来。
萧铁萧钧呼哧呼哧状搬动一个“小花盆”,上面有株花开到八分好。
“大姐,这盆你会喜欢吗?”
萧静姝还没有说话,安书兰送一盆小小的凤仙花过来:“这个放在窗台上,也挺好。”
一旁的萧镇对兰花眨巴眼,但在萧静姝注视过来以后,一昂脑袋:“我不要这盆,不许送我。”
“哼!偏偏就送你这盆,今天晚上你只能收这一盆,再也没有了。”黑加福说过,昂脑袋得意。
萧镇听过,昂脑袋得意。
这姐弟俩吵架,赵淳见到的不是一回两回,和同行的人一样,早就司空见惯。但是今晚说不出来的温暖,在这温暖中,赵淳不多见的承认,此时清新此时美,也有这姐弟一份儿,说不好他们贡献的是个大份儿。
自懂事起建立的“靡靡毁前程”,因为接近的是祖父推崇的忠毅侯,而没有任何本能上的抵挡,在今天无声无息瓦解,
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纵然是个大人,也拥有对新奇欣喜。袁征一溜小跑过来:“快来看啊,前面是个异邦摊面。”
“走啊。”
孩子们一窝蜂的去了,强装大人的赵淳目光去了。
袁训看在眼里,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推:“你也去。”赵淳嘿嘿一笑,一头扎到孩子堆里。
没有人奇怪他忽然出现,忽然跟来。
“拿着!”
萧铁买的东西,不再交到奶妈手里,放到赵淳怀里。
“给!”
萧智把他相中的东西指给赵淳抱着。
萧镇的东西作一个包袱,要求赵淳仔细的背。
安心兰忍住笑,她的东西是不打算麻烦他,但是黑加福见到乖宝舅母买下好些以后,让赵淳挂到肩头。
袁训见到,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元皓见到,也没有大告其状,当街声称宝贝黑加福受到不真诚人的侮辱。
包括萧镇、萧银在内,都只一个心思,求亲不诚?那是你家的事情,自己家还没有说同意呢,你不真诚与自己家何干?
啊?
又真诚了,那也是你家的事情,还须经过同意才成。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不真诚,永远影响到的应只是不真诚,而不是不相干的那方。
袁训还没有和赵淳单独说过话,但赵大人的信上是详细说明求亲的原因,并表明心迹。
“求亲虽非思虑之下,但既得良机,期盼入弟法眼。”
虽好些年与袁训没有相见,但赵大人觉得当年兄弟相称的近乎还可以套得。
对袁训来说,既不为难,也不轻松。
求亲黑加福的人太多了。
以前没定下来,是黑加福还小。加寿定亲,袁训返京悍然于金殿上退亲,当时想到的是加寿长大后,相不中皇太孙英敏可怎么办?对于黑加福的亲事,萧战也是这个态度。
长女自己相中的人,这亲事才可以定。
然后黑加福就出游去了,这不刚回来。求亲的会踩断门槛的,不诚心的可以退去,诚心的也得比拼才行。
赵淳在苦恼怎么声明?由他主动的声明好,还是使个法子让忠毅侯拒绝的好,别人可没有这么烦。
而今晚,哪怕赵淳当众表明不再心结,袁训也不会觉得心头大快。即使赵淳退去,黑加福的亲事依然是阖家的一桩大事。
忠毅侯慢慢的跟着孩子们,听着他们的说话而微笑。他完全为自己的日子,为自己案头解放的轻松,为他陪伴孩子们的愉悦。
有这一行人没有离开夜市,哪怕别的客人都回家,夜市也可以一直开下去。
离开时,夜已深露将浓。萧智摇头晃脑的数着自己买的东西:“给曾祖父的,给祖父的,给……。”元皓抱他上马。
韩彻打着哈欠:“下一回再来,那汤水让我请。”
行人稀稀拉拉,他们也一一的让送回家的解散。望着个个满足的小身影,似乎披挂的不是月色,而是一团团你敬我爱的氤氲。赵淳如梦初醒,面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他在这个时候神如闪电,明白过来了。
袁家门内下马,袁训对他招手:“跟我来。”赵淳一步一沉重,跟着到书房。
烛光下,袁训和蔼地道:“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功夫和你说说话。就今晚吧,你晚睡会儿,咱们说几句。”
面有疑惑:“求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据我所听说,你是护驾当差才见到我的外孙静姝,却很快就倾慕到请长辈求亲的地步。看得出你是个稳重孩子,但我不信你真心。”
在本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说亲事的当事人是不是真心,似乎有些可笑。但放在袁家,这话就相当正经。
袁家八个孩子的亲事,再包括亲戚子弟元皓、正经、好孩子的亲事,除去元皓和好孩子是自主的行为,别的孩子们都先由父母之命,但也绝对要求真心。
赵淳煞白着脸,心头有如雷鸣。
今天因亲事而勾出来的怨恨,他正试图提起来,但是不管想到常大人的刁难,还是上官云重的“阴险”,只要有恨意出来,随即就悄悄从指尖溜走。
心头有一道雷打下来,烙印般重现陈留郡王的话,“你从山西就跟随护驾,直到今天,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又一道雷打下来,是尹君悦的主动攀谈,“我就知道你会明白过来。”
韩三老爷认为赵淳献殷勤叫光明之处,常大人侃侃而谈,“看到了吧,我的孙女儿在袁家长大,所以有出息”。
嘻嘻哈哈逛夜市的时候,赵淳没有悸动,所有的震惊全在结束以后化成炸雷,成网成团的击打在他心上。
耳边,出现祖父的话,“如果你能求到手,你是个有运道的孩子。”又听到上官云重淡淡的笑:“能有求亲名声,已是你的大运道,当知足。”
“黑加福,你求的可是黑加福啊,”袁征带着弟弟妹妹、乖宝舅母振振有词。
赵淳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黑加福,总算明白为什么都说他不配。他求的是在全家人眼里——不管自家还是外家,不管舅家还是姨家,那独一无二的长女。
人生有进哪有退。
赵淳走上一步,迎上忠毅侯等待中温和的眸光,认真的回道:“奉祖父命,特向贵府孙姑娘求亲,恳请玉成。”
……
宫中的袁家小镇上,空地上拳风赫赫,互不相让。
赵淳拼尽力气把对手掀翻,全身酸软的他怕对方还有力气,一头撞到对方大腿的软麻筋上,狠狠几下子,这下放心。
场边坐着黑加福的所有长辈,及参与比试的少年。上官云重又一回绿了脸色儿,嘶吼道:“你又耍诈!哪有你这样比功夫的,把我咬下场,把董公子顶出场地,你这不叫功夫!”
赵淳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你说的没错,这或许不叫名家功夫,这叫保命能耐!”
连战数人的他脸带青肿,一只手臂也快要抬不起来,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虽没有动筋骨,估计太医看过也得躺上一段日子。
他还是不肯出场休息,瞪着一圈儿少年们。
直到没有少年再挑战,赵淳支撑着走到黑加福面前,嘶哑道:“没有人再敢和我比了。”
四下里没有人说话,就是最挑剔的梁山老老王和老王萧观也说不出什么。
一上场,赵淳逢人就下重手,只不伤性命就是。凡是经赵淳手里淘汰出去的,直接看医生去了,休想再来上一个回合。
别的贵公子骂他不规矩,赵淳大声回道:“这是夺亲事,不是当好人!”
求亲比试变成上场必伤,有几个见他拼命又带伤,觉得胜之不武而不愿意上场。而赵淳打完最后一个出战的,就变成满身带伤,但是笑到最后。
凝视黑加福,赵淳轻声道:“我虽是奉祖父之命求亲,但这些人呢,又有几个是能与你并肩的?我能用性命求你,亦能用性命护你一生。”
黑加福从来说话不让人,几乎在上风头上。但这一回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以命求亲的事情,她头一回见到,就发生在她身上。
萧静姝垂下眼帘:“我听长辈的。”
“嫁给我,走婆家可以看你的父母亲,住娘家我已问过全家,也可以。”
赵淳很想挤出个笑,但面上伤处疼的厉害,好在不影响说话的诚恳:“只要你愿意,几时想看王爷王妃,我都陪你。”
萧静姝眸子闪几闪,微微地点一点头。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赵淳又对着梁山老老王、老王及袁训望去:“事先说好的,谁赢就是谁,不是吗?”
袁训莞尔,当外祖父的瞄瞄祖父。
萧观面上青一块红一块,他倒不是想反悔,而是刚和孙女儿度日没有几年,就要定给别人。虽不即刻就出嫁,当祖父的也觉得让狗叼走宝贝。
萧观吼一声:“还有文试呢,你不中状元……。”
“大倌儿,话可不能乱说。”老老王打断他:“状元哪能人人都中?”
赵淳机灵的对老老王行礼:“见过曾祖父。”再就直起身子盯着萧观,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
萧观让提醒,万一他的条件限制过高,孙女儿岂不是嫁不出去。哼上一声,他嘟囔道:“那也不能不中,”
贵公子们裹好伤的,还能站起来的纷纷起身,怒道:“姓赵的,有能耐摘走京里星,就有能耐中的比我们高才行!”
赵淳一眼扫过来,并不上当,这么些人呢,万一有个中状元的,他难道不娶妻了?
“我中在你们中等那么高就成,你们要比试,咱们子子孙孙比下去,我可能不如你们,但我儿子孙子里肯定有高中的!”
萧观这等不吃亏的人笑了起来,赵淳见到就拜:“见过祖父,我必中,不见得状元,却也不会丢人。”
萧观收笑已晚,瞪瞪眼,把赵淳放过去。
下一个说话的,却不是袁训有话吩咐,萧镇一跳过来,端详赵淳的伤:“你想好了,真的要娶我家长女,并且一辈子对她是让全家放心的好?”
“是。”赵淳正色而回。
萧镇摇头叹气:“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果然长女也能嫁的出去。拿去,给你二两银子,快把惹人厌讨人嫌的长女带走吧。”
手在怀里摸着,掏出来几张银票。
萧镇不死心:“咦,我今天没带碎银子吗?”再掏还是没有,数银票最小的五十两。镇哥气呼呼拿起一张在赵淳面前摇晃:“拿去,不用找,二两银子是带走讨嫌长女的钱,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赵淳也在怀里掏,掏出几张银票来,最大的一张五百两,是赵大人给他在京里的使用钱。
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赵淳捡一张一百两的拿给萧镇,学着他的语气:“拿去,两个铜板把你自己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骄傲:“休想!”
赵淳想想,换成五百两,还没有说话,萧镇一把夺走,扮个大鬼脸儿给他:“让我走还不容易,只要多给好处。早给这张,我早就走了。”
把银票对着弟弟妹妹们摇晃:“走喽,咱们分钱去喽。”
“走喽。”
萧铁等一拥而上。
跑出几步,萧镇回身笑:“成,你回答的不错,有些我家孩子的风格了。”
赵淳把余下的银票全拿在手里:“拿去,一个铜板把你的废话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对弟弟们使个眼色,同时手捂住自己嘴,再一次表示让镇哥就范很容易,只要多给好处。萧智、韩彻欢呼一声,跑回来把银票夺走,欢天喜地的招呼永乐公主:“姐姐,咱们分钱了。”
黑加福看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全拿走吧,哎,当他是家里孩子,他也有一份儿,还有记得分我一份儿。”
安书兰回身笑:“有我呢,不会少了你们的。”
大家嘻嘻哈哈的跑开,看样子极快活。
赵淳流连一下他们的快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要把这些快活留在身边。
他已知道,喜爱欢乐,是人的本性。江山好改,本性难移。
……
“砰砰砰,”
“淳儿,你睡了没有,祖父还有话要说。”门外的响动,让赵淳回神。听到是萧观老王的声音,赵淳忙道:“就来。”打开门以前,满面的殷勤比得了全天下的店小二。
萧观强横的身子进来:“我想来想去,你明天还是游完长街,再游两条别的街道,长女的亲事,与别人不同。”
“祖父说的是。”
赵淳已找出对付萧观的办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没气生。至于这祖父有时候说的实在不对,也很简单。往忠毅侯府去一趟,转回来告诉这祖父,外祖父是如此如此的看法,萧观决不会为难赵淳,他会直奔忠毅侯府,和亲家大战三百回合。
但一般情况下,因为有褚大在,萧观都是输的。
此时提出的条件为难与不为难,赵淳都连声说好,萧观乐呵呵往外走:“你早睡吧,成亲是个累人事情,想当年我成亲的时候,不许人闹房,小倌儿成亲的时候,让我闹了一个痛快……。”
赵淳捏一把汗左右看,褚大虽不在这里,自家祖父却在。
隔壁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地上烛光中现出赵大人长长的身影,随后他走出来面沉如水,显然小倌儿这句他听见了,并且因家在边城,对褚大的反应不但听过还见到过。
不管萧观后面怎么疼爱赵淳,在赵大人心里也只感忠毅侯的情分。
听到萧观大放厥词,褚大不在,老赵上。
赵大人冷声责问亲家:“您又胡说八道了!”
萧观怪叫一声:“招赘,招赘,我这女婿是招赘上门的,过了明天跟你们家就没有关系。以后想来看一眼,还得问问祖父才行。”
赵大人不屑:“别说我就没有答应过,就是今天见皇上,皇上问淳儿,我说盼他回铁甲军,皇上虽没应允,也没说不许。等我再求上几回,孙子孙媳回自己家,您在京里干看着。”
萧观跳脚:“不招赘不定亲,既然定亲,就是答应招赘。给你老赵面子,再当一天的祖父,过了明天就是我家的人,和你一刀两断!”
“忠毅侯答应下亲事时,我们没答应这无理条件。”赵大人没好气。看吧,还是忠毅侯最好。而眼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讨人喜欢。
赵淳赶紧先把萧观往外面送:“祖父说的是,招赘招赘,明天成亲,后天就把手续办了,祖父说的好,请回去早歇息,”
萧观临出门前再跳一记:“老赵,明天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赵大人扯开嗓门儿回:“过了明天,黑加福就回婆家,时时要看王爷和王妃了,”
萧观虚挥一拳,让赵淳送出门。而赵大人扬眉吐气,悠然道:“受他几十年的气,从没有想到我也有出气的时候。这亲事求的好,定的好。”
最后一句:“忠毅侯好呐。”
至于亲家老王爷,赶紧的从脑海里抛开。
赵淳回来,劝上祖父几句,在明天宫中拜堂时,不要和萧观祖父争执,皇上娘娘纵然不怪罪,也透着丢人。
把赵大人送回房,赵淳心头的喜欢上来。二位祖父吵,还不是都想要小夫妻相伴。这说明老王祖父对自己不错,而自家祖父满心的准备疼爱黑加福。
他睡不着了,去看了花轿,去看了马头上扎的红花,越看越欢喜,回房中傻乐,把明天憧憬一番。
第二天一早,花轿出门,新郎倌在马上笑得合不拢嘴。换成出游前的那几年,时刻准备当铁汉子的他,怕是想不到有这种时时欢喜的时候。
与黑加福的亲事,果然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