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雷雨
彪叔吩咐手下去找人,江汜就蹲在门口嚼了会儿口香糖。
他站起来腿有点麻,于是拍着腿往病房里走。
窦惊澜没有醒,昏迷似的陷入沉眠。江汜坐在他床边单腿踩着凳子,枕着自己膝盖,摇头晃脑地看他。
外面雨越下越大,天迅速黑下来,雷声咔嚓劈落。
江汜班群里开始响消息,手表叮叮咚咚地响,被他手忙脚乱关了静音。
怕把人吵醒。
还好,窦惊澜睡得很沉。
他重新把目光放回手表上。
班主任:今天雨太大了,已经来的接着过来,没有来的也没必要朝这边来了,怕你们路上出事。
同学们的回复七嘴八舌。
“谢谢老师~重新躺回床上.jpg”
“又是朴实无华枯燥无聊的一天呢。”
“无聊建议把我作业顺便写了哦亲~”
“雷电真滴好好看,在拍了在拍了。”
“就我一个人来上学了是吗?”
“是,现在才九点半,你好勤奋。”
有人在自己家顶层阳台上拍雷电,用的是最近新出的新款相机。
班群热热闹闹,十几岁不用上学的无聊孩子们在讨论去哪个新开的街机厅,已经聊到了哪个跳舞机最好用、判定最准,还差点吵起来。
亮白色的树状闪电照亮远处漆黑的天幕,江汜看了一会儿消息,没有回复的欲望。
他看着屏幕,就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一个衣食无忧轻松愉快的世界。
他从屏幕里抬起头,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和上面完全不同的世界。
走廊里的咳嗽即使努力压抑,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能说刺鼻,但真的不好闻。
窦惊澜垂落在床边的手显得削瘦,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劲拔。
江汜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在摸到他的时候松了口气。
窦惊澜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手也一样,暖融融的。
外面雷声越来越大,轰隆作响,江汜本来正在倒水,连忙倒完,跑过去把窗户关紧。
床上的人难受地咳嗽一声,发出一声茫然的气音,缓缓睁开眼睛。
江汜扭头看他:“醒了,哪里疼吗?你刚才送报纸的时候晕倒了。”
窦惊澜捂着自己的胃,皱着眉头坐起来,神色痛苦。他想说话,但是嗓子刺痛,说不出来。
江汜看不懂他怎么了,抬手按铃。
护士来得很快,给他做了个简单检查,说:“没吃早饭?先吃点东西再挂水吧,胃痉挛了,先喝点热水。”
江汜把倒好的热水递过去,往里面放了根吸管,然后想起自己也没吃早饭。
窦惊澜却摇摇头想从床上下来:“不,我兼职还没做完……”
江汜连忙把人按住了,问:“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兼职,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窦惊澜一下子把人挥开,力度不大,但是声音很清脆,“啪”一声脆响,江汜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江汜退后两步,愣了:“你……”
他想说你推我干嘛,干什么呢,但是接下来就知道了原因。
窦惊澜按着病床栏杆干呕。
原来是怕他被吐到。
护士四十多岁,一直在旁边看着,现在麻利地拿袋子把他的呕吐物接住,从江汜手里接过一杯倒了有一会儿的水:“来漱漱口,你才多大,怎么这么着急兼职。你看看你这身体,唉,你们这个年纪马上就要分化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话,器官发育不正常,以后找对象可就难咯。”
窦惊澜痛苦地闭了闭眼,因为刚吐过,喉咙发紧,怎么都不舒服,挣扎道:“放开我……”
却怎么都不愿意说原因。
护士好言劝了他一会儿,意思是让他至少呆两个小时再走,窦惊澜被人堵着,也没法动,勉强同意了。
护士温柔的声线盘旋在病房里,江汜看着那杯漱口水,愣愣地站在旁边。
那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因为少年人早上没吃饭,吐都吐不出来,只是一些唾液,在杯子里浮起一卷一卷的泡沫。
正好彪叔从外面进来,说了一个字:“少……”
他想说少爷。
被江汜背对着窦惊澜疯狂比叉的动作制止:“彪叔你来了!”
他眼睛尖,一下看到彪叔手里的菜盒,说:“叔你去买早饭了是吗?正好,我们俩都没吃早饭。”
彪叔会意,改口道:“少买了点,够你们吃吗?我再去点个菜?”他说着拿出两个打包的菜和米饭。
彪叔是退伍军人,以前在部队当过班长,照顾人得心应手。
江汜把窦惊澜的床板撑好,放上外卖,摇摇头说:“没事,吃完再点。”
彪叔看他不太开心,一看就知道和床上这个孩子有关。江汜自己呆着的时候情绪都很稳定,如果发生什么起伏,肯定是因为周围的人。
护士把卫生收拾过,走了。
窦惊澜机械地吸着吸管的热水,喝完一整杯才放下,问:“没事吗,我打疼你了?”
江汜摇摇头:“没,不疼,就是有点儿被吓到了。”
江汜早就缓过了劲儿,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转转眼珠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可爱的虎牙:“还没问呢,你叫什么?”
窦惊澜落在不知道哪里的视线跳了回来,像是突然醒了一下神,轻轻地说:“嗯?”
江汜:“你叫什么,都一起吃早饭了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不太合适吧。”
窦惊澜:“我叫……窦惊澜。”
他说话时很犹豫,但还是说了。
江汜:“什么?什么豆?豆什么兰?是花的名字吗。”
窦惊澜像个终于开始回暖的渐冻人,开始有了活气。
他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是窦惊澜,不是花。”
江汜依然没听明白,转身找了根签字笔递过来,提议道:“你给我写写?”
这里没有纸,窦惊澜接过江汜递过来的黑色签字笔,犯了难。
彪叔把碗筷给两个孩子摆好,提醒道:“马上要凉了。”
江汜伸出手,催促:“快来,把你名字写我胳膊上,写完咱们吃饭。”
窦惊澜迟疑了:“我和你解释一下就好了……”
江汜:“别磨叽,快点。”
窦惊澜只好去写。
他手没有力气,下笔有点抖,再加上伸手过来的少年人皮肤软得不可思议,连着字也有点挤在一起。
黑色签字笔的笔迹在雪白的胳膊上尤其明显。
江汜辨认了一下,嘴里念:“窦惊澜……窦娥的窦啊,惊,我还以为是鲸鱼的鲸……原来是惊人的惊,波澜的澜。”
江汜咂咂嘴:“你小时候学写自己名字肯定很累吧。”
窦惊澜被他逗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江汜笑着低头看了眼,把自己的毛衣拉回去盖住那片字迹,说:“好,就这么留在我胳膊上了!”
“菜凉了,彪叔来一起吃。”
“不用,你们吃,我吃过了。”
低声交谈让病房终于活络了起来。
窦惊澜抬手夹菜,吃着吃着眼睛有些发酸,他努力瞪了会儿眼,没有掉下眼泪。
*
吃过饭,窦惊澜躺着,江汜陪他坐着,小声和他聊天。
他坐姿一点不乖,换了个和刚才等他醒来时不一样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和他聊天。
彪叔把他们吃的东西带走。
窦惊澜:“那是你叔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