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小修】
有人打了热水给她擦脸擦身子,她做了一场梦,一场很久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小时候,父亲死的那一天,她的天塌了,这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没有了,从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嫡母厌恶她至极,不肯守寡,父亲尸骨未寒,便匆匆改嫁,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
大冬天,飘着雪,她拎着小布兜,被赶去了叔父家,婶娘给她留了间很久未住人的小屋子,冷得要命,炭火一烧就呛得冒烟。
再之后,她就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吃着别人赏的饭,成了堂妹的跟屁虫。
婶娘不喜欢她,堂妹也看不起她,有时候她夜里偷偷哭,被堂妹发现了,就跑去婶娘那里告状,婶娘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你命硬?你家里能出这么大的事?给你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克死你爹还来这里嚎丧?”
她哭着说:“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
婶娘淬她,“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人的事,天注定,这就是你上辈子作的孽,你受着吧就!”
春景过,冬雪消,梦里那个女孩子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及笄那年的春宴,她识得了当朝名门仁圣大学士府的长子,穆东宁。
为了逃离她厌恶的那座牢笼,为了不再过那样痛苦压抑的日子,为了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抬起头来做人。
在大爷向她抛出意图时,她欲拒还迎,百般魅惑,终是顺从了他。
从此再没有回头路了。
大爷花了三千两银子,把她从晏家接出来,安置在北胡同里。
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但她觉得自己的往后有了盼头,她盼着有一天,能堂堂正正有名有份的嫁进穆家。
可谁料这个男人根本靠不住,他从未打算给她名分,反倒安排她去勾引二爷,想将她拱手与人。
前些年二爷常不在京城,她便一直蜷缩在北胡同里,大爷三两月来看她一次,此外就见不到人了。
她原是低头认命了,许是她不配做宠妾,也不配做棋子吧,就这么着吧,谁知大奶奶又找上门来。
这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怎么如此难熬,如此漫长。
就在不断的希望,失望之中慢慢熬过去。
不记得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也病了几日,转醒那日,大奶奶送了燕窝过来。
晏灵君脸色有些苍白,盯着那燕窝看了一会,其实她不想吃,但最后还是收了,她问送燕窝的丫鬟,“我是不是要走了?你们打算送我去哪里?是北胡同,还是晏家?”
丫鬟说:“这我可不清楚。”,送完东西便走了。
她靠在床畔歇了会,外头的人又进来了,“姑娘现在能走吗?二爷叫您去书房。”
她一愣,死水般寂静的心仿佛又投入一颗石子,渐渐起了涟漪。
也许还有转机,也许她还没有输。
这么想着,她慌忙坐起来,“能走,能走,这就去。”
晏灵君强撑着起来,换了衣裳去书房。
不施脂粉,一身素淡,发丝微松,极尽大病初愈的柔弱之态。
也算是她耍的一点小心思。
书房里很静,走过几重青纱,二爷正坐在案桌前,手里闲闲磨着墨。
看见她来,抬抬眼皮,“坐吧。”
那般气定神闲,风云自若。
晏灵君却不坐,径直跪下来,“我知道您叫我来是什么事,无非是要撵我走的意思,可是我不愿走,我想留下来,留在这里,您只当院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碗饭不成吗?出去了我该怎么活,名声也没了,再回晏家,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向前爬了两步,含泪道:“您不知道我的苦,我虽在您这里使了点小心思,可那也是没办法,我知道我下作,二爷,求您容我一次吧,如今我是真的没有退路了,您就把我放在院里,就当没我这个人,往后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和二奶奶。”
晏灵君哭得声泪俱下,在她心里,始终相信男人比女人好哄。
静了半晌,上头才传来声音,“你既已跟了大爷,又何必求旁人?三心二意之人,最不得善终。”
晏灵君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埋着头,泪滴在地上,“原来您早知道,却还看我笑话……”
上头穆东亭淡淡道:“没人想看你的笑话,走到今天,你不该想想自己吗?你的处境,你自己心里很明白,只是人各有命,谁也不能替你,好与坏,甜与苦,都是你的日子,终究是你自己受着,原本留在晏家,尚可以安心嫁个好人家,出了阁便是熬出了头,可惜你不知足,听人唆摆,行差踏错,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晏灵君哭着道:“那我还能怎么样?你们这些看着乐的,不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你过过我的日子吗?倘若你是我,未必做的比我好!”
她垂眸,似有怨忿之意,“枉我还满心满眼盼着你能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前,原来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与穆东宁没两样,果真是一家兄弟!”
穆东亭靠在椅背上,眸光扫下去,语气肃然,“你求大爷倒还有几分道理,求我可就是蛮不讲理了,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从府里出去后,我会给你安排,你借病休养,走的远些,永远不要再踏足京城。”
晏灵君听的直发抖,哭着问,“您这是……连京城也不许我待了?”
他眸色阴郁,似在考虑些什么,默了半晌才道:我本非狠毒之人,也无意沾染罪孽,你离开京城,尚可留你一条性命,晏氏,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进穆家,是为了什么?当真是为我?假戏做久了,自己倒当真了,你与我大哥早有私情,此事有辱穆府门楣,你未婚失贞,幽会有夫之妇,你觉得京城可还有你容身之地?若被我父亲知晓,你是断然活不下去的,到底如何,你自己掂量吧!”
晏灵君第一次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他,从前哪里敢仔细看呢?
此刻她才真的看清他的容貌,生的如画中人,却是如此冷漠又可怕。
她含泪笑,“说到底,您还是不愿意留我,若您愿意,自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
穆东亭怒极反笑,当年他为何没有看出来这女人如此难缠矫作,冷脸道:“得寸进尺!你是穆东宁的女人,他尚且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护你,反倒将你交由我处置,你不去求他,倒来求我?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会留你?若我真有心,大可把你放在大房与黄氏斗,也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穆家三朝名门,不该为你这么一个女子弄得乌烟瘴气!我给你的路,已是二奶奶顾念府邸门楣,大发慈悲放你一马了,你竟还不知足?”
晏灵君只冷笑,“二奶奶?她会帮我?她看我凄惨还来不及呢!”
穆东亭静静道:“二奶奶教训你,是因为你的算计犯了她的忌讳,除此之外,她并不会多看你两眼,你过得凄惨,她也不会高兴几分,不过,她信善恶因果,天道轮回,对你尚有一丝怜悯,小罪小处,大罪大处。”
晏灵君不作声,低头盯着鉴砖地。
穆东亭道:“二奶奶所言,你只是大奶奶手里的一颗棋子,错不殃他人,罪不至绝地,将你送走,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抬抬手的事罢了。”
晏灵君轻轻笑了,有无奈,有无望,“既如此,我该多谢她,可我怎么如此不愿意,倘若我也在她那个位子上,我也一样可以大方,大度,谁又做不到呢?我不比她差,无非差了些气运罢了!”
穆东亭凝视乌亮的磨,轻翻了几页书卷,道:“你不会,她会高抬贵手,而你会赶尽杀绝。”
书册拍合,他道:“好了,话说多了,二奶奶愿意放你一马,是你的造化,起来吧,日后无需再见,北地苦寒,你去了,此生都不必再回头!”
“北地!”晏灵君一直低着头,听到此处才恍然大震,猛的看向穆东亭,“你竟然要把我赶去北地?那般苦寒荒芜,人烟绝迹之地,历来是流放罪奴的去所,枉我还侥幸以为你们夫妇对我网开一面,原来不过是另一种赶尽杀绝罢了!”
她眼中凄凄恨恨,怒意难平,“这种损招,绝不是你夫人想出来的,她都说了放我,你还故意为难我,两面三刀的王八蛋,八成就是你,一边装良善哄着她,一边对我下狠手,穆二爷,你可真够狠的!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穆东亭居高临下望着她,淡淡道:“你再跟我矫揉造作,我不介意送你上西天,拉你的尸首去北地。”
晏灵君只瞪着他,“北地,亏你想的出来,我真是杀你的心都有,你给我记着,早晚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