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四月六六
在四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到了很多声音。
她听到宋嘉阳咋咋唬唬地跟当地的医院和专家联络,也听到姐姐在她身边温柔地哄着她呢喃絮语。
也听到…有一道已经沙哑的声音,附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对她说。
“求求你。”
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不要那么快放弃。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诉说。
好像这样说着,四月就会醒过来。
还有一遍一遍的“对不起”。
真是个傻子。
四月这样想着,可是也没有一点力气去告诉他不用说这句对不起。
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所处的环境十分的安静,窗帘拉起来,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光透进来,让她能看到床边的那个人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四月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好像时光倒退了整整十年,趴在她床边的那个男人,还是他。
他睡得安然,眼下乌青一片,似乎是为她殚精竭虑良久,一个完整的好觉都没睡过。
四月抬起手,她的力气也举不太高,只能一点点地触上他侧脸的皮肤,顺着纹理摩挲着。
他似乎是又瘦了一点,下巴上一点肉都没有了,用两只手垫着侧脸,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被角。
四月的指尖落在他的眼睛上,感受着他睫毛的轻颤,似乎是想要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牢牢地刻在心里。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们穷得叮当响,程延拿出了全部的积蓄都不够她的手术费。
他那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跟朋友开口借钱的。
他只能去工地上打快工。
程延白天沾了一身泥土烟灰,晚上回去洗个澡,买了饭就来病房给四月陪夜,钱都没沾裤子口袋就送进了医院。
累了一天晚上却只能吃得起一个菜,青椒炒肉和土豆炒肉轮换着来。
四月总是把那些本来就没几块的肉拨到他的碗里,再被他拨回来。
后来好像怕四月再拨回来,他就端着饭盒飞快地狼吞虎咽,然后靠在床头看着四月慢吞吞地吃饭。
他帮四月梳头发,然后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四月靠在他的怀里,细数着没有他的一整个白天里,她见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
然后晚上挤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一起睡觉。
四月总是窝在他的怀里,像是在医院里怕极了,整个人抱紧了他,与劳累了一天的他一起沉沉睡去。
……
而现在,四月看着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
依然不爱说话,依然做的比说的多,依然冷淡自持,却好像…不减当年地爱她。
是的,要到这一刻才能承认。
他是真的爱她。
即使曾经犹疑胆怯、曾经放弃过她,但也踏过万千个孤寂的夜,陪她熬过千山万水,最终在每一个春天等她。
这一次,他会等到吗?
四月不知道。
第一次地,她聪明的大脑也无法给出答案。
但是这样想着,她的眼角,就莫名地落下眼泪来。
突然觉得委屈。
发现病情的时候、治病的时候、生下小程欢的时候,都不曾翻涌而来的情绪,在这一刻明显得过分。
比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还是我,为什么会这么疼。
好像终于等到了一个人,能让她诉说这种不平。
而她指尖的轻抚,终于惊扰了睡梦中的男人,他有些恍惚地抬起眼,在对上四月清醒的眼眸的时候有片刻地怔愣。
他反应了很久,才确定四月是真的醒了,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去按床头的铃,然后握住四月的指尖,仓皇无措地问她:“醒了?疼吗?是不是特别疼?”
四月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的手指,这一年的苦痛终于被他知道。
四月开口,流着泪,却像是撒娇般哼道:“特别疼。”
她一说疼,程延的心就跟揪起来一样,他将眼睛埋进四月的手心,一遍一遍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