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满编
搅动了京中暗潮后,薛瑜实打实地安静了一段时间,除了给远赴各处的匠人们传信,要求送来各地不同的种子与土壤之外,就是在工部、政事堂与观风阁之间三点一线往来。
既不结交朝臣,也没有拒绝来人的示好,只是态度始终淡淡,让人看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疫病推广和医官培养方案被以公文形式送往各处,在找来鸣水工坊授课工匠商量一遍后,重新修改了力学和验算分析思路,交给拿到模型堤坝只差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的工部诸臣,算是了结了筑堤的问题后,忙着为东荆城做规划的薛瑜终于等到了伍九娘的到来。
只是与她预想有些不同,伍九娘入京后一次也没来叩过宫门,或是找别的路子来寻她,而是在京中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韩家,借用了屡屡被拿来做旁的用处的蹴鞠场,办了一场招兵大会。
与其说是招兵,不如说是比武。
一路上零星凑到的二十多个女子和一两个男人,站在偌大的蹴鞠场上,寒碜得有些可怜。
当她们放出募兵的消息后,起初还有人说出花拳绣腿的评价,悲观地觉得若都是女兵,恐怕更没有城池敢让他们守了。关于城中随便是谁,随手就能打疼这些小娘子们的议论声,随着城中扩散的之前秋狩演武中前十有两人为女的消息,没人再提了。等到伍九娘打退了几个手上不干不净闹事的游侠儿,押在旁边赔罪,同时也算是捆绑来增加人数后,人们对领头的伍九娘的武力值,便有了全新的认知。
但说伍九娘轻松拿到机会、一步登天酸话的人不多,等着看笑话的人才是大多数。
只是一天天过去,当这样的“笑话”站在蹴鞠场上,人数越来越多,关注的人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细细一问,都是上京沿途听闻伍九娘放出的风声,才来投奔的游侠。虽然只是从二十多个变成了一百出头,但增长却是不可掩盖的。
伍九娘没有来见薛瑜,薛瑜也没去打扰她,对上下朝时会听到些关于未来女卫的调侃,譬如招兵大约得招两三年才能招够、殿下的亲卫怎么能这般柔弱等等,薛瑜只是一笑了之。
有一个襄王的名头,在如今的京城大约会很吃香,就算只为打好关系,也会有人想想要不要送自家子侄入军。伍九娘本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但她没有。伍九娘的选择正中了她的下怀,没有来直接找她,反倒让她更欣赏了两分。
虽然有她的引导和之前吹风的基础在,但她并不希望这支注定拥有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兵队伍,在站出来的最初,就被套上受人扶持、菟丝花等等类似的印象。
伍九娘的招兵从起初的缓慢到沿途投奔者到来的飞快增长,狠狠打了看笑话的人的脸,但当进入五百人大关后,募兵进度就陷入了停滞。
毕竟,沿途听闻消息的人虽然不少,但也有尽头。五百人中被强抓壮丁的游侠起码达到了八分之一,被抓得太多,京城循着各种热闹赶来,只想搞事的游侠们也消停了下去,知道这是硬茬子不能瞎碰,更是不会再为她提供人头。
朝中不看好伍九娘的人的风凉话,这下便说得更欢了,只等着她带着草草成形、每日还在蹴鞠场操练的女兵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说来也怪,伍九娘像是听到了城中的风言风语,一口气非要走到黑似的,无限欢迎只要底子不是特别虚弱、以至于要靠吃药救命的所有应征女兵,但对于自己上门的男兵,或是没事找事的游侠们,却是挑挑拣拣。品性一关,闹事的、看见女人想来揩油的,就刷掉了本就不多的自己上门的兵源。
押着做壮丁凑数的不少,真当了兵卒能与女兵们一起吃喝训练的寥寥无几。
看她挑得久了,被挑中留下来的男丁们,不管是怎么来的,都微妙地生出了一股被认同感。这认同感在一起训练,和被打趴下之后的帮扶中变成了更紧密的亲近感,私心里,是期待着能够成军,他们能亲口说出来一句“同袍”的。
关注着蹴鞠场招兵动向的人嘲弄完不可能招够人数,见伍九娘毫无反应,看着小则十二三,大则三四十的女兵们,正在婚龄的居然只有伍九娘一人,没去想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联,也没去看这些天带着众人吃喝锻炼养兵的伍九娘的努力,而是传出去了另一个流言。
伍九娘嫉妒与她同龄的女子,所以不愿选择。
流言在坊间没有怎么流传开来,但在看着薛瑜为伍九娘入朝出过主意的朝臣们这里,居然还很有市场,完全忽视了婚龄女子多被拘在家里准备嫁人的现实问题。薛瑜下朝路上,就被露出了然又羡慕笑意的中年人拦下,“殿下好福气。”
准备继续和被抓过来的江乐山,进行头脑风暴建设城市问题的薛瑜:?
一了解才晓得,她都快预定齐国版铜雀台了。
私下说的事,强行让人闭嘴反倒显得心虚。薛瑜只敲打了一下陈关,让他多注意些,再去悄悄传一下部分人出入平康坊的风流韵事便作罢了。
与旁人的不看好正好相反,排除感性因素,在薛瑜的判断里,伍九娘很有可能成功。
募兵不可能无限期募下去,接近月末却只招到一半人数,看上去败势已显,但是这里的五百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来自京城军勋贵族家中的儿女。
也就是说,真正的储备力量,其实还完全没有开始发力。
薛瑜喊来正处在国子监休沐日的薛玥,让她去找武师傅李娘子,问问有没有想法。薛玥在国子监过得有些乐不思蜀,身边都是熟悉的小伙伴,不熟悉的年长学生也不会对她冷脸,比起在宫里的寂寂日子,外面实在太有趣了。
被提醒了李娘子的事,她惊讶极了,“我还以为师父第一天就去了的。”小姑娘拍胸口,“阿兄放心,就包在我身上!”
薛瑜哭笑不得地刮刮她鼻子,没去细问这又是从哪里流行起来的用词风气。
李娘子家中萦绕着一股药味和沤烂味道,薛玥带人踏入时,她刚打扫完亲戚留下的那些看上去不错、实际内里全都沤了的蔬菜。争吵的日子过久了,从牙人那里雇来的人少有人愿意在他们家做事,在解决问题之前,就只能自己多做些。
她一抬头,看见薛玥推门进来,愕然道,“殿下怎么来了?”为了不因家事影响这些学生们的生活,她停了许多次课,最后把学生全都送去了国子监面试,好在她们争气,都轻松通过。仔细算算,虽有礼物和人手往来,但竟是有近一月不曾见到过薛玥了。
薛玥俏皮地冲她笑,“师父,我敲门你都不理我。”及时打断李娘子的疑问,薛玥说出来意,“伍家娘子因为立了功,如今在募兵,若能募足一千,便能成军领兵呢。师父既有武艺,又与她相识,怎么不去试试看?”
“这、这不行的。”
李娘子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家屋舍里,虽然隔着墙其实看不到还躺在床上的父亲,但她已经提前开始担心家里了,“况且,到现在也只有五百一十人,怕是要不成的。”
薛玥一听,想起来时薛瑜的嘱咐,默默感叹一下兄长的推测精准,一本正经地抬头问李娘子,“可师父若真的觉得不行,又怎么会知道这么精确的人数呢?师父也是在关注这件事的对不对?”
李娘子一时语塞,薛玥再接再厉,“师父教我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但男子习武从军可以保家护国,以前是没有这个机会,如今有了,您不想要吗?”
“您有了军功,不就有办法承爵了?再多人来骚扰,您也可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了!”
李娘子听着薛玥开始离谱的话,点了点她眉心,“去了国子监,怎么越学越口无遮拦了?”
薛玥嘻嘻一笑,抱住她手臂,“师父,你就试试嘛。多一个人,多一分成功的可能,就算不成,也试过了,不后悔呀。”
李娘子静静坐着,思绪却飘远了。她本不是犹豫的性子,但亲戚来多了,指责多了,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她的问题,才让她父亲拼杀回来的爵位丢掉?是不是她就是比能承继爵位的男孩弱?
薛玥的到来像是在令人难以喘息的腐烂气息里撕开了一条缝,让天光与新鲜空气涌入,她得以喘息。
“你去。”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李娘子站起身,“阿耶?”
“去!”这一声比之前更大,像是一个严厉的命令。
李娘子眼眶湿润了,牵着薛玥的手走出家门。在顺着西城的街道走向蹴鞠场时,她低头看了看薛玥,“刚刚的话,不是公主想出来的吧?”
“对,是阿兄。”薛玥对学人说话做传声筒的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不过,我也希望师父能去试试呀。”
李娘子松开薛玥的手,低头行礼,“我去了,公主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