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兄长
原本薛瑜打算比试完直接带薛玥去看马,但眼下这个身上沾满了桂花和菊花花瓣的状态,怎么也不适合出门了。也不知来看比试的贵女们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花瓣,等在旁边的薛玥被兄长捞上马时还一个劲儿在笑,“阿兄身上好香!”
薛瑜几乎不熏衣裳,香料用得也少,身上大多是用的肥皂味道,没想到今天干脆来了个花雨淋头,就差腌入味了。
等回去收拾妥当,薛瑜翻出砸到自己怀里当场不好退还的那堆帕子香囊,推到流珠眼前,“这些上面大多都有标记,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记得帮我烧掉。”
错的是拿到东西的有心人,而不是少女们。少女们尽情发泄自己的快乐和兴奋,她不能当场扫兴,但是在背后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场上留下的部分已经拜托陈关和相熟禁军打了招呼之后处理,这些就只能她亲力亲为。
一堆五彩缤纷的帕子里那朵暗红色的花格外显眼,流珠没多想,第一个拿起来拆开了它,却发觉这似乎不是帕子,而是从一块布料上撕下来的,边角毛糙没有标记,看得出制作时的时间仓促。
流珠掩口轻笑,“为看殿下,真是急煞了女儿家。殿下可还记得这朵花是哪位佳人所赠?”
薛瑜拿过来看了一眼,布上空无一字,好像只为了作为花朵出现一瞬。这和她想的不同,方锦湖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那么,他想做什么?
“殿下?”流珠疑惑地唤了一声,收拢那些花朵和乱入的发带之类的物件,刚要起身,就被薛瑜拦下。
“都是一片心意,还是留下我自己烧吧。”暗红碎布重新和布花们混在了一起,一起装进小篓藏好,薛瑜神色自若地笑了笑,招呼流珠,“走吧,阿玥换好衣裳没有?我们一起骑马去。”
照夜白换了个主人,然而除了骑着它回来半点没有蹭到出行机会,出门时薛瑜带薛玥骑得还是那匹白马。毕竟也是从禁军借的,正好要去马厩,顺路将它归还回去,被养在院中的照夜白见薛瑜从身边离开上了另一匹马,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和它感同身受的大约只有门前不远处守着的薛琅,他没有刻意隐蔽,然而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出来,压根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
钟家表弟为他牵着马,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回去见母亲,薛琅充耳未闻,看一行人上马走了,冷冷地盯着这个其实也没见过多少次的表弟,“让开。”
他手中新换的马鞭在空中抖出一声响,钟家表弟抖了抖,仿佛这鞭子不是抽在空中,而是抽到了自己身上。
“阿兄,姑母和父亲都很担心你……”他试图再劝,就见薛琅一夹马腹,马比他壮实得多,硬生生从旁边挤了过去。高坐马上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神相当漠然,“不要乱认兄长。”
那一瞬间,钟家表弟有理由相信,如果这匹马本身在狂奔而不是静静站着,他被踏死在马下薛琅也会是这个眼神。
他望着薛琅不紧不慢跟上去的背影,叹口气,继续跟了上去。
在前面没理会跟着小尾巴的一行人心情都还不错,薛玥听说会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兄长又要拿这匹马来教她骑术,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一直在发问那匹马长什么样子、喜欢什么东西、她要不要带青草过去,十足十的第一次见朋友紧张现场,完全把“借用宫马”里的借用暂时性忘在了脑后。
薛瑜好脾气地回答着她或荒谬或可爱的问题们,直到走到行宫马场外面不远,薛玥忽然停下了一路都没歇的嘴巴,在马上别扭地转过半个身子,双手张开抱住了薛瑜,“阿兄,其实我做了坏事,你也愿意教我骑马吗?”
薛瑜诧异地偏头望向流珠,来了行宫后,流珠和薛玥的相处时长大概和她与她的稿子们相处时长差不多,然而流珠也对这个“坏事”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是什么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薛瑜捏了捏薛玥回去换衣服时重新梳过的小揪揪,声音格外温柔。
薛玥埋在兄长怀里不肯抬头,“什么是原则性的错误?”
薛瑜想了想,“比如,你想做个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的shā • rén坏蛋。比如,明知道一个东西会毁掉很多人的未来,却为了赚钱或是其他继续用这个东西。每个人心中的原则可能都不一样,阿玥可以慢慢看,以后告诉我,什么对你来说是原则性的错误。”
在这个等级构建的世界里,享受着特权的同时说什么人人平等太遥远了些。但反社会,毒品,仍然不可饶恕。她没教过小孩,但希望能在自己的言行里,让薛玥认识到人的宝贵,人性的宝贵。
放慢马速跟在后面的薛琅听着,不自觉攥紧了缰绳。一瞬间风声似乎停了,心跳也似乎停了,他像泡在温暖池子里,四肢百骸都在薛瑜的话后得到了舒展。
薛玥想了想,老老实实坦白,“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了。之前阿兄对我好,我既感激又很开心,但是今天看到那么多人为阿兄高兴,我虽然开心,但却有过一个念头。如果,能把阿兄藏起来不给他们看就好了。”
“那么好的阿兄,他们之前不喜欢,就再也别喜欢了。”
薛玥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小拇指比了比,“真的,我真的只想过一小会,这么一小会。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薛瑜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到最后忍不住憋笑,等薛玥问出口,整个人憋笑憋到发抖,“没、没事。阿玥不是坏孩子。”她把装鸵鸟不想面对现实的薛玥拉出怀抱,“他们看见的是我,可我是你一个人的阿兄啊。”
“嗯!”薛玥重重点头,薛瑜正想下马抱她下来,就见薛琅有意策马上前,插进了四人之中。
薛琅歪着头,忽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兄长怎的在此处,好巧。”
巧什么巧。他带人在背后跟了一路,薛瑜和陈关自然早已发觉,但看他没有上来搭话或是搞事的意思,就放任他跟着没管,这会也不知又跳出来做什么。
见到他带着跑了一路的斛生出现,原本温馨的气氛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薛瑜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将薛玥抱下马才道,“四弟的弓很好看,希望那匹马也不要违约。”
薛琅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眼睛略圆,做起这个表情仿佛摇尾巴跟着主人跑的奶狗,“顺路遇到而已,你怎么这样想我?阿兄。”
最后两个字他像是刻意改了腔调,原本就是还没变声的小少年,小奶音出来倒好像是薛瑜真给了他委屈受。
薛瑜在他和薛玥之间来回看看,牵起薛玥的手,丢下一句话,“你最好是。”
天知道薛琅这是哪里来的胜负欲,总不会是真把她当哥哥了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薛瑜回头看了一眼薛琅,再联想起之前他做过的事和等级背景。别说,还真像个欠缺教育的熊孩子,能拿人当玩具的加大版那种。
希望接受现实毒打之后他能当个正常人吧,姓薛的人里神经病浓度已经够高了。
薛琅说是顺路,就一本正经地顺路到了单独一间马厩养着的矮脚马面前。薛玥听说这匹马是褐色的之后,已经想好了几个名字,这会刚刚和新朋友沟通完对方更喜欢哪个名字,他们俩个子都不高,一个说话一个打响鼻,跨物种交流似乎毫无阻碍。
“阿兄,稻草喜欢这个名字!”薛玥和矮脚马的距离已经从之前的站在外面缩短到了站在旁边,一边小声叫着马的新名字一边伸手摸着马的鬃毛,薛瑜站在她身边和厩官一起看着避免出现意外,好在这匹马的确性子温和,直到被薛玥贴上脸也温柔地看着这个幼崽。
薛瑜:“好名字。”她已经开始思考把这匹马买走回宫后该养在哪里了。
幼崽和动物的亲昵瞬间本该是温暖的,然而气氛破坏器并不这样想。薛琅抱臂站在旁边,学着薛玥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马,“飞沙啊飞沙,你兄长叫照夜白,怎么会有个叫稻草的妹妹?土里土气的,没读过几本书似的,掉价。”
指桑骂槐四个字就写在他脸上,只差明着喊出来他就是来表现讨厌薛玥的了。
薛玥的笑凝住了。薛瑜低头问薛玥有没有准备好,打断了女孩的发呆,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上马将薛玥抱上来,又自己翻身下马。
一个人坐在马上,薛玥攥着缰绳有些紧张。好在之前和薛瑜同骑时等待下马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矮脚马稻草比起薛瑜骑的高头大马来说离地面低了许多,看着没有那么让人心惊胆战。
“来,坐直,不要看地面,看着马前……”薛瑜站在下面一点点教着薛玥熟悉马上的风景,被无视了个彻底的薛琅踹了一脚地面上生出的杂草,一阵风似的上马跑了出去,又跑了回来,路上耍了几个站立和翻身的花哨动作,回来发现压根没有人注意他的在与不在。
只有陪同的厩官有些尴尬,试探着夸道,“殿下,您一定是打小勤学苦练才能有这么漂亮的身手吧!”
薛琅脸色更黑了些。
薛玥在马上熟悉了坐姿后,薛瑜没有多停留,多的马匹交给流珠,让陈关在前为薛玥牵马,自己守在薛玥背后,一行人慢慢出了马厩。
之前带来归还的马匹已经和厩官交代过,这匹引发了两位皇子争夺的马更是在厩官们心中印象深刻,不必薛瑜说,就有人追在旁边,绞尽脑汁为薛玥这个照顾动物新手介绍着该如何饲养和照顾。
虽然实际上使用完还是要放到马场,但不妨碍他们多提供一点服务。像照夜白这样的前任御马在马场也留着专属的马厩,只是薛瑜是来了才知道这件事,白白让照夜白留在别苑了。
薛玥记得很用心,连马走动起来起伏造成的紧张都忘了,等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平平安安出了马场。
薛琅骑在马上,看着小女孩格外不顺眼,“我学马术用了两天,阿兄用了一天,你上马跑都不敢跑,要用多久?五天?十天?”
薛瑜淡淡扫了他一眼,薛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但还是有意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薛瑜:“飞沙说的不就是尘沙飞扬,论起土气,好像是这个名字更土,这是谁起的来着?”
薛琅摆好的造型僵住了,看着一行人走远,气急败坏地回头对斛生吼道,“去,找诗赋来,越华丽的越好!”
闹得钟昭仪和薛琅住的别苑连着几天都迎来了运送古籍马车的一场闹剧,最后被一个无奈的理由中止。薛琅不是没找到更好听更文雅的名字,然而,他心爱的马儿只认“飞沙”这个名字,不管怎么训练,叫别的名字还是半点反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