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愿为你披荆斩棘(晋江首发)
唐皎三人到达茶楼时,老板一看三人身上校服,直接将人给送上了楼。
三晋茶楼的三楼独有特点,一面如同一二楼般开放式,一面做成了包厢,两者之间仅余一条小道。
包厢中的人,既可打开房门加入对面,一同饮茶闲聊,也可关上房门自品。
徽城大学文会包下的便是对面的开放式,环境比一二楼优雅,更适合这些自诩进步知识青年的学子。
此时辩论会已经开始,一张茶桌放在中央,两边各坐着十来个学子,其中一面坐着四名女子,想来便是正方,同意女子入学,见杨之笙和唐皓南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
两人俱是身材高挑之辈,站在那将身后唐皎遮的严严实实,找到组织后移步过去,方才将唐皎露出来,便听传来一阵吸气声。
四名女学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不认识这个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美女是谁,偏偏她身上穿着徽城大学的校服。
唐皓南同他们打了招呼,领着唐皎坐在后面,低声嘱咐一句,“只准听,不准说!”
唐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任由唐皓南用身子将自己挡了大半。
坐在反方学子,有同唐皎一起上过选修课,亲眼见识过唐皎本事的,慌忙同身边人说起,导致反方看着唐皎一阵骚乱。
正方四名女子冷哼,看不惯他们见了美女就方寸大乱的模样,出言道:“轮到我们了,《桃花源记》都看过吧?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陶渊明所著,文中一个打渔人误入没有战乱、赋税、沽名钓誉、勾心斗角的桃花源世界。”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你这是偏离辩论中心,女人果然就是女人。”反方不耐烦的打断她们的话。
正方来了火气,四名女学生倏地站起来,从开始辩论到现在,他们反方一直都是瞧不起人的态度,刚刚又不讲道理突然打断正方思路,将她们气的满脸通红。
唐皎在后面跃跃欲试,被唐皓南按住手,他侧过头,幽幽的说:“你要干什么?”
被抓个正着,唐皎眨眨眼睛,凑到哥哥身边,“我心里急啊,你说万一今天正方败了,反方闹到学校去,徽城大学取消了女子入学的制度怎么办?”
见唐皓南动摇,她再接再厉,“你难道不想我考徽城大学,哥哥?”
“老实坐着,我来。”
唐皓南的手被唐皎死死拉着,死活不让起,以她哥哥的毒舌功力,开口就能横扫千军,不然杨之笙会特意请他过来。
“我先来,我是女的,话更有说服力,万一我败了,哥哥你在出手,你可是咱们胜利的希望,最后关头在出手扭转乾坤。”
唐皓南成功被唐皎的马屁拍舒服了,“行,你先来。”
唐皎轻咳两声站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浑身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兴奋极了。
见她起来,反方脸色都变了,只听她顺着刚才正方的话题继续说:“作者通过描写桃花源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表达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现实社会不满。”
“桃花源中的世界何尝不是我们现今所向往的世界,时代在进步,我们的思想一样不能落后,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墨守成规,不敢跨出最关键的一步!”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掷地有声,正方的人纷纷鼓掌叫好,没想到唐皎接的这般顺畅。
话音一落,反方有人站了出来,“新式的东西未必可以推进时代进步,流传了千年的传承,也未必就不是好的。就如同女子理应在家相夫教子,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更加不应该和我们男的一起上课。”
反方附和叫好,带着恶意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唐皎脸色一沉,她想为女孩子正名,不等她开口,一道压抑不住的低沉笑声从包厢中传出。
“谁?”
包厢门被拉开,懒洋洋斜躺着的人向他们望来,笑的一口贝壳般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上下一碰,直指反方,一句接着一句,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
“我倒不是有意打扰,实在听你们所言,有些话不吐不快,各位就当听个笑话。”
“中国唐朝有女皇武则天,新罗有善德女王和真德女王,吐蕃有摄政太后赤马伦,日本有推古女皇齐明女皇和持统女皇(注1)。”
“如果你们不是生活在民国,去私塾上课,你需要向老师行拜师礼,交束脩,全家勒紧腰带供你读书,就为了你能考上科举,可八股文制式绝非一日之功,你埋头苦学十载都未必考上秀才,到最后还要靠娘子养活。”
“而你,是被你的姆妈生下来的。”
“你们如此口诛笔伐女性,可有想过在家里为你担忧的姆妈和你的姊妹,若是有一日你有机会让你的姊妹读书明理,你难道不希望她们更加优秀,不必困于后宅。”
“口口声声打着追求自由与平等的口号,我且问你们,知道什么是平等吗?”
“平等是,在你们的思想里,将女性摆放在和你同等地位上,我问你们,看过胡适所著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注2)吗?新式标点用的舒服吗?”
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我替你们回答,舒服,再也不用猜测这一句话到哪里断句,也不会发生乌龙事件,既然你们能接受它的改变,为什么不能接受和女子一起上课?”
“还是,你们怕女子比你们优秀?”
“要我说,四个字足以形容你们,’自私、狭隘’!”
这一番话砸下来,反方同学一个个被说的脸色通红,坐下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再不敢吱声。
刚才热闹的都要撸起袖子打人的场面,就在这人引经据典、辩口利辞之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张若靖,他怎么在这?”唐皓南低声呢喃,鼻孔朝天的对着张若靖,他还没忘记他妹妹披过这人的衣服,话说那衣服还了没有。
唐皎疑惑地看着盯着她的脸,像是要盯出朵花来的唐皓南,这人又犯什么病了?
包厢里的张若靖若有所思盯着那个如同鹤立鸡群,低头同唐皓南说话的女孩,不自觉笑了起来。
小女孩身材娇小,还没长开,不知借的是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却更显得她纤细、孱弱,让人忍不住升起一股保护欲。
可他却知道,这个女孩,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只怕那颗心比之自己都有余,也不知剖开来,是不是黑的。
想到这,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正巧那张脸缓缓抬起,落进了他戏谑的眸子中,他张嘴无声。
唐皎却认了出来,他叫的是:“小表妹。”
真是三分钟没个正行,她心乱如鼓抿起嘴来,今日巧遇的张若靖,一身黑色西装熨帖在身上,白色衬衣干净整洁,胸前还别着一根金色钢笔,整个人文质彬彬。
偏生他不好好坐着,那股子文艺气,就变成了溜猫逗狗、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硬披西装装秀才,却装不好的流氓气。
加上额前碎发滑落,恰巧遮住他半张脸,侧脸线条硬朗明显,没有明目张胆的勾人之姿,可却令她为之心颤。
刚才他那番话,还在胸口回荡,一股热气控制不住般上涌,将她脸蛋染的嫣红。
张若靖动了,他起身整理一下自己衣服,最后一眼饶有兴致的落在唐皎身上,离去了。
眼见这场辩论会因为张若靖的出现要告一段落,反方彻底被训的没话说,唐皓南拉着唐皎同正方这些人告辞。
“刚才那人,谁啊!”反方有人恼羞成怒,出言问道。
“你惹不起的人,”唐皓南嗤了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天天高举爱国大旗,怎么,连报纸都不看,那可是咱们徽城的大都督,少帅张若靖。”
搅乱辩论会回到都督馆的张若靖,自是没理身后事,随手将自己的黑西服扔在沙发上。
刚刚被他解开扣子的领口,锁骨若隐若现,引人遐想衬衣下方是什么诱人场景,两条袖子被粗鲁撸至手肘,露出强健有力且带着伤疤的手臂。
充满野性的美,注定得不到他身后副官欣赏。
他紧跟在张若靖身后,嘴里一直没有闲着,不断请示,“少帅,都查出黄四龙安插儿子在咱们军中了,是不是赶紧把他踢出去?”
张若靖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回了句:“不踢。”
刚才那一场辩论会,着实让他骂的异常开心。
副官不敢违抗张若靖的命令,但还是小心的说出了自己想法,“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虎?不过是只还没断奶的猫。”张若靖不在意地摇头,带着副官去了书房,将自己整个陷入椅子中,舒服的叹了一声。
随即想起了像只小豹子的唐皎,眯了眯眼。
耳边副官又给了建议,“他是不足为惧,但若是告诉黄四龙咱们的部署,那咱们不就危险了?属下觉得,还是尽快找个理由将他逐出去。”
张若靖今天心情不错,便耐心的解释,“打蛇打七寸,你现在把他踢出去,不就是变相告诉黄四龙咱们发现他的手脚了,惊蛇却没打到七寸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他拿起书桌上的钢笔,放在纯白纸张上,手指轻轻一弹,钢笔旋转出残影,“既然他都被咱们发现,也就不足为惧,黄四龙能安插探子,咱们为什么不将计就计,摆个mí • hún阵?”
“少帅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让他发挥出足够作用,在某些重要时刻,带些足以致命的假消息回去。”他突然抽出白纸,却见那钢笔依旧旋转,不知疲倦。
副官被说服,一路跟随,对张若靖愈发敬佩。
“少帅,还有件事需要您拿主意。”
张若靖抬了下眼皮子,“说。”
“名妓魏家淇给少帅递了帖子,说后日邀您听曲,您也知道当今一个未出嫁的名妓,受人追捧之下,身份高贵。”副官揉揉鼻子,少见的脸红了。
这事确实重要,他靠在椅子上,利弊在脑中分析一通问:“这些风场女子一向避我如蛇蝎,一个个都怕得罪黄四龙,她为什么给我递帖子?”
伸手打开副官给他准备的文件,夹出掉落请帖,扔在桌上,看了上去,“杨之笙?他和魏家淇什么关系?”张若靖疑惑。
副官给予答复:“两个人表面上没有半点联系,但我却查出魏家淇年少时,其母曾带着她住在杨之笙家旁边,两人称的上是青梅竹马,后来家中出了变故,这才当起了妓*女,但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
他点点头,所有细枝末节在脑中串联,他让副官去接触杨之笙,助其在《徽城早报》发表文章,确认是个有才的人,起了拉拢心思。
打听到他母亲病重,还特意拜托医院关照,付清医药费,终得了杨之笙投靠准话,这魏家淇想来是因为杨之笙才邀请自己。
不管她是想试探自己求庇护,还是想助杨之笙一臂之力,对他来讲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同她一起去听曲,再让早报大肆报道一番,他这花花公子的形象怕是要深入徽城人心中了,完美遮掩他最近整治徽城治安的种种行为。
届时,不需他解释,这些行为都会被有心人,自动脑补理解为军二代的心血来潮,对他整个布局只会起到推进作用。
是一剂强有力的烟*雾*弹。
既然有利,当然要再确认一番,“魏家淇给过杨之笙钱吗?”
“给过,杨母看病钱多是她在付,杨之笙是个穷学生,也就从唐皎小姐那里得了些银元。”
他合上文件,看来魏家淇倒是对杨之笙一往情深,“你去回复魏家淇,她若同意最近一段时间和我捆绑在一起,日日见报,那我定去赴约。”
他利用她在徽城的名气,她利用他给杨之笙铺路,两全其美。
副官一副极信任张若靖决定的姿态,“她如何会拒绝。”
说到给杨之笙钱的唐皎,张若靖脑中浮现出三晋茶楼中牙齿伶俐的小女孩,想着她身上穿的徽城大学校服,不知唐皓南搞什么鬼。
皱着眉头问:“唐家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唐皓南会带着唐皎去茶楼参加辩论会。”
话题突然跳转,副官愣了一会儿,才在脑海中想起了什么,“这……唐大少为什么带唐小姐去茶楼,属下不知,但却查出了唐家姑爷想为唐皎小姐退学。”
“今日,玛利亚女中的校长夫人组织了一场牌局,唐小姐的母亲去参加了,想来这件事会被解决,我就没跟您说。”
退学?太阳穴突突跳,要真任由王柏松给唐皎退学,他估计干妈能立刻杀到唐家。
别以为他不知道,干妈正暗搓搓的观察唐皎,心里喜欢的不行。
“我知道了,”张若靖揉揉额头拿起桌上电话,“我给校长去个电话,你先去忙吧。”
还有几件事情没有汇报,但绝不敢在少帅处理唐家事情时摸老虎毛的副官,默默退了出去。
看来下次,唐家的事无论巨细都需禀告。
而另一边,送唐皎到唐公馆门口,唐皓南跨在自行车上,偏头问她:“今日在学校感觉如何?”
唐皎心中激荡,听唐皓南问她,眼有迷离,出神般回道:“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哥哥,你的同学们一直都是这样吗?遇到不认同的事情,便勇敢的站出来辩驳。”
唐皓南第一次没动用他的毒舌功力,细心为她解释,“是!大学的生活就是那样,都是徽城的人才,傲气禀然,自是谁都不服谁的。”
看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妹妹这幅样子,听见父亲要给她退学时的怒火、担忧,终于放下了一半。
妹妹变得比以前坚强、dú • lì,这是过去以往他最喜欢看见的,可却伴随着心痛。
不管是父亲和卢芊芊的事情,还是那些掌柜们逼迫她的事情,她全都自己一个人消化了,这本应该是他做的事情。
她既然有了改变,做哥哥的自然举双手赞同,愿意为她扫清成长路上的所有障碍,退学一事事关重大,他希望她能亲身体验一下大学的生活,慎重考虑之后做出决定。
她要嫁人妇,他是可靠的娘家人;她要读大学,他是领路人。
“回去好好想,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哥都支持你。”一只大手抚了她的发。
唐皎低垂着头,今天的一切令她感到新鲜之余,更带来了一种震动,是前世她从未体会过的,来自知识的力量。
她痛恨前世那些在报纸上对她鞭挞的文人,从他们和秦清贵身上知道读书重要,对读书她怀着利用之心。
今日所见所闻,让她清晰的认识到,读书真的可以改变未来,她就像张若靖说的那般,自私、狭隘。
她沉迷于过去遭遇,对其耿耿于怀,却从没想过,除了抱负他们,她能为自己做什么,她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席卷了她,不知为何想到了张若靖仅靠一人一张嘴,将所有人说的哑口无言的画面,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脑中盘旋回荡。
像是对哥哥说,更像是对自己、对这个国家、对这个世界做出承诺:“我不退学,要考上大学,做我自己。”
她的眼中盛着星辰大海,此时那名为希望的星,一颗、一颗接连点亮。
猛地上前一步扑入唐皓南怀中,“哥,谢谢你。”
谢谢你递给了我这把钥匙,谢谢张若靖和那些学子们为她描绘了未来的蓝图。
晚饭时,她兴高采烈的跟唐冬雪说起辩论会,在唐冬雪慈爱的目光下,不知不觉就将张若靖如何出现,将那些反方训斥的体无完肤说的一清二楚。
那话里话外,拐着弯的夸赞,引起了唐冬雪的注意。
她自己对张若靖是一万个满意的,“皎儿,你觉得你表哥人怎么样?”
唐皎话一顿,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手无处安放地放在耳朵上拢过头发,“什,什么怎么样?人家可是徽城的大都督,谁敢说句不好。”
轻轻咳了一声,躲避着唐冬雪的视线,却见一席长衫映入眼中。
“父亲?”
“老爷,你回来了,可食饭了?”
唐冬雪放过唐皎,帮王柏松将包放下,亲自为他盛了一碗鸡汤,“你尝尝,这是新来厨娘煮的,味道很不错,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还要犯愁怎么给你送到学校去。”
王柏松沉默地接过鸡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