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千里之外(4)
星意能看到杀手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在愣怔之间,她能感受叶楷正的右手在用力,想要用身体挡住她。她尖叫起来:“……不要!”
砰——
枪声响起来,有身影迅速地坠入海中。
宋国兵攀着绳梯的手脚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
——掉下去的却是杀手。
夫人手中还握着锋锐的手术刀,在杀手扣动扳机的时候,她果断地划开了他的颈动脉。杀手的shǒu • qiāng无力垂下的时候,开出了最后一枪。子弹斜斜射出,最后射中了叶楷正的右肩。
对于医师来说,近距离切开对方动脉,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是第一次亲手shā • rén,却没有时间害怕,只是死死看着叶楷正。鲜血已经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衣服,不断从衬衣的领口涌出来,他却始终抱着她,哪怕摇摇欲坠,哪怕命在旦夕。
星意“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放开我!”
他却没有看她,受伤的右手始终牢牢抓着绳索,哪怕已经在力竭发抖。
“二哥,你的手会废掉的。”她低声抽泣着,断续说,“你放开我。”
他忍痛咬牙,看着愈来愈接近的船体,却笑着说:“你别哭,哭了二哥才会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叶楷正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要撕裂开,终于看到了船头的士兵伸出手来拉他。他的脊背上满是冷汗,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开口说话。
宋国兵在另一个绳梯上,略落后他们,急得大骂:“别拉长官的手臂!抱住他们!”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抱住了两人,终于将他们带上了船。军医已经赶过来,替叶楷正查看伤口。叶楷正却意外地看到星意躺在夹板上,慢慢蜷缩起来……她的大衣早就掉在江里,旗袍的腰部渗出血来。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意识到——
子弹在击中他的肩膀之前,已经击中了她的腰部。
船舰上军医指挥着士兵用担架把人抬起来送进舱内,又将她搬下来放在床上,担架上一片刺眼的红色。医师正要替叶楷正包扎伤口,却被他推开了。他赤红着眼睛看着医师给她检查,全然不顾自己也有伤。舱内气氛极为凝重,医师剪开星意腰间的布料,轻轻地“咦”了一声,又小心地侧过星意的身体,额头上顿时起了冷汗。
“怎么样?”叶楷正沉声问。
“督军,夫人她……”军医硬着头皮问,“是否先前有孕了?”
叶楷正愣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说什么?”
叶楷正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前所未有地,他觉得走向她的距离那样遥远,甚至比刚才吊在绳索的时间上还漫长。他看着医师们围着她处理伤口、止血,而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同素雪。
眼前的一切仿佛和自己隔着一层塑料薄纸,沙沙的那样不真切,唯有肩膀的剧痛,令他觉得清醒了一些。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任医师给自己包扎,视线却从未有片刻离开她。
他忽然想到,无论他曾多么笃定地向她的家人保证过,却始终没有做到真正地保护她。
把她软禁起来,避而不谈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在保护她吗?把她留在医院,却根本没有察觉她已经怀孕,是真的爱她吗?
可笑之极……他连她下定决心要独自去报仇竟然都没有察觉。
“夫人腰间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了。”军医走过来说,“船上条件有限,夫人还是需要快些送去医院。”
幸而船很快就靠岸了,一路送到医院,回到熟悉的病房,叶楷正就在走廊上等着,直到医师出来,摘了口罩:“督军,夫人小产。幸而月份小,夫人又年轻,对她身体伤害不大。”
其实来的路上,他已经预感到了不祥的结局,可是真正听到医师说出来,竟然还是觉得绝望。懊丧、怒火从胸口一点点地涌上来,几乎要将自己炸开了,他疯了一样抽出佩枪,将医师抵在了墙上:“为什么你们之前没有查出来?!”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脚,就连宋国兵都不敢靠近,除了叶楷正怒吼的声音,一片死寂。“夫人她……月份太小了……恐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咔嗒一声,子弹已经上膛,医师浑身发抖,闭上了眼睛。
可叶楷正究竟还是冷静下来,他一点点地放开医师,宋国兵迅速走上前,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qiāng • zhī哐当一声,落在了走廊的地砖上,叶楷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慢慢地坐倒在了地上。
星意醒来的时候,腰间和小腹都觉得隐隐作痛。病床前只有护士在忙碌,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松了口气,笑着说:“夫人您可算醒了。”护士看她要坐起来的样子,连忙制止说,“您身上有伤,小产后身体又弱,还是躺着吧。需要喝水吗?”
她怔了怔,才想明白“小产”的意思,下意识地抚摸小腹,声音嘶哑:“你说什么……我小产了?”
护士倒了杯温水,温柔地劝慰:“医师说了,夫人年纪还轻呢,身子养好就是了。”
她转过头,没有喝水,只是靠着枕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说:“叶楷正呢?他知道了吗?”
护士瑟缩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之前的事,轻声说:“督军知道了。他……他今早将您送进医院的,中午才离开。”护士没敢说出叶楷正拔枪的事,只说,“还有一件好事儿,夫人,廖先生已经能坐起来了,晚点他就可以过来看您了。”她心神一片恍惚,模模糊糊地听着,却没往心头去,直到听到门口有人轻喊了声“小妹”,才回过头。
廖诣航坐在轮椅上,护士正推着他进来。
“大哥。”她终于惊醒过来,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液体带着温暖的体温,仿佛在灼烧已经冰凉的肌肤。
廖诣航还十分虚弱,喘着气,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大哥都知道了……”
兄妹俩的手都是冰凉的,星意触到大哥的掌心,忽然间觉得,有大哥活在自己身边真好。他们可以一同承担爷爷的离开、父亲的身世……以及所有的一切。
她的大哥还活着,这是她唯一的,一点慰藉了。
她又想起叶楷正,想起自己和他竟然有过一个孩子,她想起江面上炸裂的小艇,也想起自己用手术刀割开一个男人的颈动脉。依稀还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做了那样多的事,经历了那样多,也失去了那样多。
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在询问自己:廖星意,这是你离开下桥那个小地方,兴奋地下了火车,踏进颍城来求学时想要的吗?
那时你拼了命地念书,你只是……想做一个女医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