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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相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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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丘赵氏镖局的当家赵令在立冬那日喜得一女,大眼小嘴,黑发白肤,像极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转的小丫头。

赵令眼一热,摸着女儿的脸,正式给她取名为“念彤”。

赵令有个叫赵彤的妹妹,自小又野又浑。隔天揭东家的瓦,隔天摸西家的鱼,隔天把洪镖头的胖墩儿子欺负得嗷嗷大叫,隔天又把周大娘家的表侄女气得哇哇大哭……

父亲赵淞常年走镖在外,想管也无空;母亲操持家务夙兴夜寐,想管也无力。“看护”小妹的重任便不知从哪一天起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这位大哥肩上。

赵彤一□□,镖头们嚷嚷:“赵令!”

赵彤一上街,领居们伸脖子:“赵令啊!”

赵令的整个童年、乃至一部分的少年时期,都是在如何防范小妹闯祸和如何教育闯祸后的小妹中度过的。

这种日子持续到赵令十五岁。

赵彤消失的那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赵令已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特别毒,与此相应的,是父亲从堂屋里爆发出来的怒骂。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家再无人敢提“赵彤”二字,邻里街坊也十分默契地让那一声声为赵彤而生的“赵令”跟着销声匿迹。

整个赵家安安静静,整个章丘也安安静静,仿佛没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直到有一天,东家的媳妇传来西家媳妇的传言:“这赵彤,该不会是死了吧?”

赵淞平生第一次红着脸冲东邻西舍放声大喝,是从那一天开始的;赵淞平生第一次拉下脸皮朝道上兄弟舔脸哀求,也是始于那一天。

赵氏镖局原本只接省内的镖,那天起,开始走南闯北,淌黄河,越关山。

赵淞原本最多一月回家一次,那天起,最长一走就是三年。

整个章丘都在传,赵家的小女儿没了。或是发洪水时被冲走了,或是泥石流时被卷去了。也或是死于一场暴*乱,丧命于强盗流氓。

赵家把门关起来,不听。

赵淞最后一次押镖,是听闻洞庭剑宗那边出了桩惊世骇俗的丑事。

那丑事着实太丑。

他失魂落魄地赶过去,后又失魂落魄地回。

回时,遭仇家伏击,丢去半条性命。

赵令便是自那时起开始继任赵氏镖局当家一位的,同时继承的,还有寻回赵彤的重任。

他没敢懈怠,不及成家,便循着叔叔伯伯那儿传来的蛛丝马迹东奔西走。

可每走一回,都是一无所获。

两年后的一个冬夜,赵家门口来了位仪表堂堂的白衣公子。

赵令问:“阁下有何事?”

白衣人答:“寻人。”

赵令道:“你也寻人。”

白衣人道:“对,我也寻人。”

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在赵家屋檐上坐了一夜,喝了一夜。

他说他寻妹妹,他说他寻爱人。

他说他怕再也寻不到了,他说他不怕,上碧落,下黄泉,他也势必要寻到她。

自那以后,白衣人每年冬夜来一次。

他们年年都重逢,彼此的愿景也年年都落空。

最后一年相会,他悄悄告诉他内人又怀孕了,如是个女孩,就叫“念彤”。他天天念,月月念,年年念。

总有一天,能把他的妹子念回家。

那天是个雪夜,章丘的雪冰凌凌的,凝冻着白衣人的眼。

他酒气上头,突然开口:“你也寻五年了,还寻吗?”

背后的意思是,也二十五六了,再寻下去,什么时候能成个家。

他笑,不应。

走时,说:“你的妹子只有一个,我要娶的人,一生也只有这一个。”

那是赵令最后一次见到他。

今年的雪夜,念彤出生,赵令备着酒在家中等。

大雪融了两次。

赵令没能等到白衣人。

这是不大安分的一年。

先是剑宗被剿,后是匡义盟、六门陷落,灵山一役开始时恰巧也是严冬。

最后一场雪时,魔头乐迩在西峰伏诛的喜讯传至章丘,全城欢声如雷。赵令想,白衣人没来,或许是这个缘故。

念彤长得很快,肉嘟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

周岁时,已能咿咿呀呀地唤“姑姑”。

这年冬天的雪来得格外晚,入夜时,赵令依旧备酒,等人。

等的人,也依旧没有来。

他大概是寻到了,成家了。

赵令这么想,喝着酒,心里却总不踏实。

热腾腾的酒灌下去,全没温度。

雪停后,赵令出门押镖,除寻赵彤外,还寻一个至今不知姓名的白衣人。

白衣人用剑,轩眉,凤目。赵令去画馆让人画下来,在道上寻了半月后,一人告诉他:“这是藏剑山庄大公子,西峰那一役,没了。”

赵令道:“那他寻的人呢?”

那人道:“许攸同啊,嫁别人了。”

白衣人叫李兰泽,剑宗弟子,他寻的人叫许攸同,当年剑宗丑闻的主角。

赵令攥着画,木痴痴地杵在那儿,次日,急匆匆又去一趟画馆,让人画来记忆里的赵彤。

赵令找到昨日那人,指着画,问:“是许攸同吗?”

那人细瞅两眼,道:“瞅着有点像,这是什么时候的画像了?”

赵令把画攥紧,一如当年他父亲那般,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念彤在小院里蹒跚学步,瞧见父亲回来,笑嘻嘻喊“爹爹”。

赵令走过去,收住脚,又退回去,问带娃的夫人:“父亲在吗?”

夫人答:“在。”

赵令往主屋走,走两步,双脚又如灌铅般停下。

夫人过来问:“怎么了?”

赵令不动,最后把跌跌撞撞跑来的念彤抱起,强笑:“无事,咱回屋吧。”

这夜,赵令失眠了。

春分的夜里还有几分料峭寒意,赵令坐在以往陪李兰泽的那座屋檐上,喝酒,喝完一壶,又喝一壶。

夫人第二天清早发现时,赵令已醉倒在檐边的椿树下,半边脸磕得乌七八糟。

夫人又气又急,含着泪骂:“疯了吗?”

赵令竟是醒着的,瓮瓮应了声,答:“嗯,疯了。”

赵令到底没去找父亲捅破那扇窗。

所以,该到寻人的时候也还是要去寻人。

酒醒后,赵令一刻没多待,收拾行囊,便要上路,念彤突然从前厅的月洞门那儿咿咿呀呀地跑过来,朝他嚷:“姑姑,姑姑!”

赵令一震,继而一股无名火往上窜。

念彤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夫人大吃一惊,不及去抱,已有人自后先她一步上前,把摔倒在地的念彤拉入怀中,并温声哄:“彤彤乖,不哭,姑姑抱。”

赵令再度狠狠一震,定睛看去,眼眶通红。

春日当头,枝繁叶茂的椿树投下一片浓荫,白玉抱着念彤坐在花厅里的石凳上,一面低低哄,一面朝边上的男人道:“多年不见,哥哥脾气见长啊。”

赵令盯着那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的脸,心脏猛撞着肋骨,四肢百骸紧连着一阵钝痛。

“你谁?”赵令梗着嗓子,不信。

白玉不看他,扬声:“你有几个妹妹?”

赵令目眦欲裂,满耳全是雷轰般的心跳声。

“你、还知道回来?”问这话时,都还感觉是在做梦。

不知是不是宁可是梦。

白玉小心揩去念头掌心的砂,照旧一副骄矜口吻:“谁让你念我。”

赵令泪涌,盯着那眉眼,霍然拂袖而去。

男人的影子从地砖上掠过,快如风,白玉垂头不动,赵令夫人过来:“昨儿还喝了一夜的闷酒,这一时半会儿的,大概还受不住……”

又絮絮叨叨:“刚还在收拾行李,便是又要去寻你哪。”

白玉赧然笑笑,抬头,跟月洞门下的男人四目交接。

男人眼神依旧沉静,阔步走来,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拍拍手,哄白玉怀里的念彤。

他戴着张素白的面具,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眼,念彤看进去,咧开了嘴。

赵家的两个男人坐在堂屋里闷不吭声。

屋外是老夫人方氏悲喜交集的哭声、笑声、骂声、关切声……间或还有大孙子赵京的嚷嚷和小孙女赵念彤的嬉笑。

随后便是少夫人云氏的寒暄,回应的,是个低沉而有力的男声。

赵令绷着脸坐在下首,听了片刻,终于问:“那男人是谁?”

赵淞盯着茶几上冷冰冰的一盏茶,声儿也冷冰冰:“你妹夫。”

赵令张口:“我自然知道是……”

卡住,又道:“聘礼都没下,高堂都没拜,算什么妹夫!”

屋外,跟云氏应答的陈丑奴耳根微动,侧目朝堂屋里望去,黢黑的瞳眸黯了黯。

白玉把母亲方氏的泪抹完,也朝堂屋里瞥去一眼,继而小声道:“我爹和我哥还肯认我不?”

方氏攥着她的手不放:“盼了你十几年,怎么可能不认哪,你以为人人是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

白玉汗颜,又朝陈丑奴示意,声儿更低:“那,他呢?”

方氏看去一眼,饶是先前得白玉解释过面貌的事,也还是难以适应,眼神闪躲:“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

白玉有些不快,忍着,道:“就是这样的才难找呢。”

方氏哑口无言。

边上云氏道:“时候不早了,妹妹妹夫先歇着,我去吩咐厨子多烧几个好菜。”

方氏醒神:“对对,正是春天,你爱吃的蜜汁梨球、江米条都还有,等着。”

婆媳俩一提晚膳的事,皆又喜气洋洋,陈丑奴看白玉,指指两人渐远的背影。

白玉会意,眼一亮,点头。

陈丑奴离开后,白玉让赵京抱念彤去边上玩,继而整理衣着,迈步进堂屋。

屋里的俩男人别开眼。

白玉上前,提起裙摆,面向赵淞跪下。

赵淞不动。

赵令看过去。

白玉双手交叠,一磕头,二磕头,三磕头……

赵淞腮帮绷紧。

“父亲大人在上,受不孝女儿三拜,如蒙不弃,愿今生还能与父亲同吃一回饭。”白玉跪直身,双眼定定看赵淞,展颜,“您女婿做的,有您最爱吃的胶东小炒、锅塌豆腐、糖醋鱼……还有,”白玉看一眼边上的赵令,“哥哥最爱的酸溜土豆丝。”

赵令眼眶一热,扭开头:“咱赵家还缺厨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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