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姓名
也果然就像谢北辰生前算到的那样,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就在他慨然赴死的第二天,直属于朝云女帝的御林军就尽数出动,越江而去,对着贼心不死的大燕旧部发动了总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自施莺莺继位以来,谁都没见过她真正动怒的模样。
这位过分年轻的帝王好像从来不会觉得什么事会棘手到难以处理,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游刃有余;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她贤明仁爱的名声愈盛,以至于让刚听到谢北辰死讯的大燕旧臣们都有了种错觉:
她再怎么重视谢北辰,应该也不会为他太动怒吧?毕竟身为帝王肯定要懂得取舍,为一个没名没分的人就对一国挥师,听起来也太不像是个明君能做出的事情来了。
很明显,施莺莺做出了取舍。
只可惜被舍弃的,却是以为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的大燕旧臣。
她终于展现出了身为贤明君主的另一面,甚至亲自披甲上阵号令三军,素白的披风在她身后高高扬起,那把多年不曾出鞘过的金错刀又一次佩在了她的身侧。
只不过和多年前,她还是个没名分的长公主,在从大燕国返回故土的路上,甚至不得不亲自执刀对敌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她的佩刀甚至都不必出鞘,大军所过之处,便无人不战战兢兢,几欲先走。
可也正是施莺莺重申的军纪和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成功留住了这些人奔走的脚步:
“我等只为清剿大燕余孽而来。”
“与大燕余孽无勾结者,紧闭门窗,待我等离去后即可;如有勾连,将其藏身处供出,可免一死;如有包庇、刻意隐瞒、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株连九族。”
施莺莺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这帮存心搞事的旧臣甚至都没来得及逃出昔日的都城,就被她来了个瓮中捉鳖。
也有不少大燕旧臣本想仗着自己对都城的了解和这些年来的人脉逃走的,实在不行乔装改扮藏起来也可以,结果城内所有人,不论士农工商、男女老少、贫贱富贵,在此刻全都达成了一致:
绝对不能庇护这些人,赶紧把他们送出去让朝云军把人带走了事!
在这样一致对“外”的氛围下,甚至有人还是从自己的外室的宅院里被赶出来的,当朝云驻军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大燕旧臣,浑身上下能蔽体的衣物甚至只有一条中裤。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对自己的这位外室大打出手:
有朝云女帝颁布的新法在前,他再也没有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传统和稀泥倚仗,上一个敢打自己老婆的人的头还挂在墙上风干呢。
再者,他的这位外室也不是什么善茬。朝云女帝最新一批的远洋航队在带回玻璃灯的同时,也带回了超高效率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让这位曾经只能困囿在庭院里的外室轻轻松松就积攒下了一大笔钱,暗地里就把这座宅院给易了主。
更要命的是,借着新型织布机和纺纱机让无数女人的口袋鼓起来的这股东风,施莺莺在大燕封地推行了最后一道新法,开女户,废妾制,除青楼。于是这位出身青楼的外室当天就向官府递交了和离书,现在把这位野心勃勃的曾经的当家人赶出门让他净身出户,都相当有理有据。
难以置信的大燕旧臣在被朝云驻军带走的时候,还在难以置信地嘶吼呢: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条狗都要被养出感情来了,可你竟然就真的这么狠心,都不帮我?白眼狼,贱人,徒有一身皮肉的娼伶,我当年就不该赎你出来——”
容色娇媚的女子倚在窗边冷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打断了这位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的男人的话语:
“你看,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把我看作是你的狗。”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的大燕,那简直想都不敢想,抛头露面什么的可是女子的大忌。可现在她终于也能走出重重紧闭的深门,把曾经罔顾她意志、折辱她尊严、掌控她生死的人,反过来用最公正的手段毫不留情地送上刑场了:
“你不是女人,自然没有这种感受,可朝云女帝把我们看作活生生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不对她效忠吧?”
这一番话明明是发生在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不,甚至都不能算是夫妻了,是下堂的丈夫和扬眉吐气奔向新生活的妾室——之间的,可这条街上不知住着多少人呢,一时间竟纷纷隔着紧闭的门窗出声声援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休要搬弄口舌作困兽之斗了罢!”
“你们大燕男人知不知道我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压在我们身上,稍有不顺心就非打即骂,你们偷腥要我们擦屁股,擦不干净还要我们遭罪,外面的事半点不让我们知道,结果一出事诛九族的时候连我们全家都要带上……这是什么日子!”
“就是,要不是朝云女帝颁布了这么多新法让我们有了个人样,你们现在只怕还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呢。”
“陛下之于我等,便宛如再生父母,既然陛下有令要处置乱臣贼子,我等岂有不从之理!”
在被拖到临时搭起来的断头台上的时候,这位大燕旧臣才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一件事的边:
原来这帮之前对他低眉顺眼,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人,也都是人啊?
——只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往下想更多的事情了。
鲜血飞溅间,又一颗新鲜的断首被送上了城墙,和他曾经的同僚们头挨头地晒太阳去了。
据后来的老人们回忆起那一年来,朝云国对岸的大燕封地的都城,在朝云大军长驱直入后,呈现出一种十分割裂的景象:
城外耕作照旧,城内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杀声震天,从城内流出来的乱臣贼子的血,几乎都要将护城河染红。
可第二天城门一开,青石长街上半点血迹都没有,家家户户都能照常营业,甚至因为那些天天只会嚼舌根的旧臣伏诛,想安生过日子的人都在额手称庆:
“难得见到陛下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老实说,有点吓人哪。幸好眼下余孽尽除,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
“我听说咱们原来的那位长公主……不对,大皇子,要回来做燕王,陛下果然不计前嫌,有仁爱之心,只可惜了不得不一死自证清白的二皇子,哎,流言蜚语逼死人哪。”
虽然谢北辰一直都背着个“不祥”的名号,可毕竟死者为大,当即便有人委婉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听着怪难受的,说点别的事吧,陛下好像要在塞外那边植树?”
“岂止呢,说是要把树从黄河中段一路种去塞外,你没看最近的招募令?正在重金求贤,找对植树种草和治理水土有经验的高人呢,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
消息更加灵通些的人立马接过话柄,解释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工部那边的人说,只要能在这些地方种起树来,树根草根就能把泥沙给兜住,日后黄河决堤的次数就能大大减少,我们去西域那边跑商的时候,也不用去一趟就一嘴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