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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华隔着烛光看他,他却一心一意垂头看着那枯黄的书页:“好在靳老夫人对我很好。”一半面孔隐在了黑暗里。
这个半生征战沙场的女子有着坚强的天性,累累军功为她带来一袭金灿灿的诰命礼服,也带走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所剩唯一的幼子靳烈是她最后的依靠。她总是坐在窗前,一边望着那扇不知何时会打开的院门,一边漫无边际地说着她的儿子,希望他成才,如他的父辈祖辈那样名震沙场光耀靳家门楣;希望他平安归来,乖乖顺顺地讨一房贤良妻,生下群白胖儿孙好延续靳家香火;希望他能在早春时便归来,那时,正是靳府花园中紫玉兰的花期,她想在花下喝他亲手熬的芝麻糊……
她总是那么安详地说着,反反覆覆,无休无止,叫一边的听客因牵连无辜而无地自容,这便是你给我的大不敬的惩罚。她见了,还是那么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桑大人,若是哪天不图那个了,就到靳家来吧。做错了总要受点惩戒,这是逃不过的。不过有我靳家出面相保,想必也不至于把你为难得太过。”
一瞬间,恍惚面前坐着的是早已模糊了面容的亲生母亲。
“战事很顺利,不久就接到了攻下西昭城的捷报,不愧是靳家。”桑陌终于抬起了头,一张苍白的脸整个都露在烛光之下,空华却在此时转开了视线,不想见他的表情,“大军凯旋时,带回的只有靳烈的长枪。”
百战百胜的将军中了对方的毒箭,伤势沉重。他却不顾己身安危,星夜兼程拚命想要赶回京城接母亲回府。途中,车马颠簸,伤口一再撕裂,久不愈合,兼之体虚染病,最终毒发而亡。
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将军,尚不及见到京城的城门,尚不及见上老母一面告一句“儿子不孝”,便埋骨他乡。只因你楚则昀一念之差,只因我桑陌一言之失。
寥寥几句的一张简短折子一念再念,却怎么也改不了既定的现实。刚强自若的女子状似平淡地接受了事实,却在他转身时,拔下头上的金簪刺进了自己的咽喉。先是丈夫,然后是长子、次子、幼子,她已经历了太多伤痛,再多的天性刚强也无法支撑她独自面对往后。
那时,也正是大雪纷飞的冬日,靳府中的紫玉兰一夜开遍。
“其他的事她都忘得差不多了,连你和南风都不认得。”一年又一年,牵挂着儿子的老妇总是在下雪的夜晚敲开晋王府的大门,她不记得时间的流逝、朝代的变更,连当年的往事都忘了大半,谁是谁非对她并不重要,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儿子出征时许下的要来接她回家的诺言,只是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这场等待一等就是三百年,而那扇总是紧紧关闭着的院门却从未打开。三百年一过,一切山盟海誓灰飞烟灭,纵有再多的坚持与执着也随之烟消云散,实在是不甘心,“靳烈从未来过。我在人间找过,却找不到他,鬼众中也没有他的消息。”
“可叹的是,靳家一倒,楚氏离亡国也就近了。”桑陌把书册放回到空华手边,神色疲倦,“冥冥中,果然一切都是天注定。”
“你答应她,一定会让她见到靳烈?”依照他的性格,必定曾对靳家老夫人许下过重诺来作弥补。空华见他走,急急追问,“你到底许了她什么?”
消失在门外的艳鬼始终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