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补药
他走的决绝,没有回头，穿戴好衣裳还是端正凛然的模样，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般。
沈嘉宛躺在书案上,还好凌乱地纸散在上面,才不然后背觉得那么冰冷,她侧身蜷缩起身子,纤细的身躯单薄。
地上的宫女也还跪着磕首,不知过了多久,敏儿鼓起胆子起身,小心翼翼地向沈嘉宛走去,她不敢正视那具身躯，隐隐中看到淤紫红痕,心里莫名觉得疼。
“美人......”敏儿紧紧闭着眼，捡起地上的衣裙轻轻盖在沈嘉宛身上。她动作轻缓，声音小的像针落。
“我想喝水。”沈嘉宛心里压得喘不上气，那盖在身上的衣裙,挡住了些许冷风,让她羞辱的心有了一层薄纱的遮掩。
“好,敏儿去给美人倒。”敏儿听到沈嘉宛的话，连连点头,有了心安的感觉，赶紧去给沈嘉宛倒水。
“美人，喝水。”敏儿双手递上。
沈嘉宛伸手去接,芊芊玉指,清透的指甲断了一截，甲盖间有一抹鲜红。颤抖的指尖一个不稳，瓷杯坠地,茶水洒了一滩。
敏儿见状自责想跪地讨罚，却被沈嘉宛抱住，她在自己怀里哭出声来，薄弱的身躯发颤。
“美人......”敏儿回抱住她，轻轻去安抚她的后背，又把衣衫给沈嘉宛披好。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敏儿只是一直轻抚沈嘉宛的背，沈嘉宛好像累了，趴着敏儿肩头，像只柔若无骨的猫儿。
“正宫那位宋娘娘来了，到殿口了。”门外一名重兵叩了叩木门，打搅了屋里的安静。
“美人，奴婢帮您穿好衣裳吧？”敏儿慌乱地去收拾，好像比沈嘉宛更怕宋月霜看到沈嘉宛现在这副落魄模样。
沈嘉宛一瞬间想抓住她，指尖却触了个空，果然，她什么都抓不住。
“美人，来。”敏儿捧来衣衫，动作干净利落地替沈嘉宛穿上。
沈嘉宛吸了口气，提起精神。
纵使面色苍白无力，肌肤也细腻滑嫩，简单挽好的发垂落腰际，一身素衣干净整洁，弱不胜衣的扶柳之姿像摇曳风中的清莲。
踏门而入的宋月霜与沈嘉宛截然不同，一身端庄锦衣，金钗摇坠，面饰胭色，如窗外盛烂的夹竹桃。
“见过娘娘。”江策登基匆忙，尚未封赏后宫，这宋月霜的身份还不明，那些小宫女只能先叫她个娘娘。
不过她们听云绣姑姑说，这后位十有bā • jiǔ就落在宋月霜头上，这若是有福气见了面，可得恭恭敬敬的供着。
“都起来吧，”宋月霜顾盼行礼的宫女，有了骄慢之色，“姐姐这殿里都换了新人呀，这一个个宫女瞧着还算水灵，这王宫里的宫人让小玉姑姑和云绣姑姑带的，真是一批比一批好了。”
宋月霜此行前来就是听说了偏殿死了人，死的还是沈嘉宛的贴身婢女。之前两人同住东宫，自然少不了要经常照面，一来二去的，宋月霜也记住了沈嘉宛身边几张宫女的脸，现如今来瞧，还真是一个个年轻陌生的小宫女在这伺候着。
宋月霜瞧沈嘉宛这般虚弱的模样想来就是那贴身婢女的事给愁的，越看沈嘉宛这副模样，宋月霜心里越发得意。
沈嘉宛没有应她的话，目光只是落在敏儿刚整理好的书案，案面整齐有秩，一切工整都掩盖着不久前的杂乱荒唐。
敏儿和其他小宫女一样垂着脑袋，不敢一睹正妃芳容，只是偶尔偷看沈嘉宛一两眼，关注着她的情绪。
“姐姐这还是一样简朴，”宋月霜悠悠踱步，走到沈嘉宛身旁，说着关切的话，“这些个宫女还小，自然比不上之前那个叫红豆和绿芽的了解姐姐。要是照顾的不好了，姐姐就跟妹妹说，姐姐心软不忍惩罚，妹妹替姐姐好好教育，到时候大不了再换批新人。”
她就是要揭沈嘉宛的痛，提到那红豆和绿芽。
果不其然，如宋月霜所见，沈嘉宛直直望了过来，盯着宋月霜看，目色冰冷，如淬了毒的刀刃。“你今日来这所为何事？”
宋月霜计谋得逞，也不害怕沈嘉宛这般看着自己，仍旧笑道，“妹妹这不是担心姐姐么？听闻早上偏殿死了人，王宫里都在传这偏殿里有居心叵测之人，要害陛下，要害姐姐呀。”
“可笑，偏殿有这样的人我怎么不知？”沈嘉宛第一次被宋月霜激怒了，自己明明知道只是她的计谋，可听到这样的话，竟然还是沉不住气了。
“姐姐此话非也，人心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我们根本看不见，这人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宋月霜扫了眼身后的番云。
番云手中还端着摞得高高的一叠木盒，见了宋月霜的眼色，立马会意，端着东西上前。
虽说沈嘉宛是主子，但自家主子分位更高一层，更何况现在沈嘉宛貌似已经不得宠了，番云也懒得管那些个什么礼仪了，直接将手中的东西重重放在书案上。
在宋月霜眼里，她觉得沈嘉宛和江策分隔三年，再浓的情谊也像兑了水的酒，已经没有意义了，更何况她已长得更加出挑。而沈嘉宛，任凭其再怎么沉鱼落雁，这时日久了，江策定是厌了沈嘉宛。
三年的时光，江策定然对身边的女人有了新的标准，不单单只看中相貌，他如今是个帝王，更需要的是能帮助他巩固地位的女人。
纵观天下千千万万个女人，有哪个又能比得上自己呢。
宋月霜今日来，就是落井下石的。
“姐姐，你看你脸色都苍白了许多，没了往日的风采，就像现在过了春日，好多纵放的娇花早就落败了，它们呀，就贪个一时风头罢了，日后还夏天、秋天、冬天，能有几个花朵能熬过季季年年的。姐姐可得好好保养自己，这些名珍药材，都是妹妹这些年寻遍天下得来的，能保青春永驻，今个就送给姐姐，姐姐再怎么样，也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养好呀。”宋月霜上前，指尖轻缓地打开了一个木盒，里面是一朵养在万年冰雪中的冰山雪莲。
沈嘉宛只看到她的指甲盖上染了血红色的凤仙花汁，明艳光鲜，在光耀下光泽油亮。
“你拿回去吧，我用不着。”沈嘉宛还管什么青春容颜，就连活着这件事她都早已提不起兴趣。
“姐姐可莫要辜负了妹妹的好意，我宋月霜给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被退回来的道理。”宋月霜合上木盒的盖子，发出重重的抨击声，她看着沈嘉宛，“本宫是正妃，理应本宫说什么姐姐就要做什么，现在本宫就要你收着。”
“那你留这吧。”沈嘉宛也没空和她缠着。
见沈嘉宛这算是收下了，宋月霜才善罢甘休，笑道，“好姐姐，这才对，这些补品可要吃了。我和姐姐都是一同在东宫待了三年的姐妹，再怎么样也有感情了，日后可得相互扶持，倘若这后宫将来进来了别的妹妹，也不如我们姐妹齐心协力。”
“我收下了，你也该走了。”沈嘉宛乏了，这宋月霜也和江策一样都成为了她讨厌的人。
她想不通宋月霜一个大家闺秀的，怎么喋喋不休，时不时还来找个茬，和宋元儿简直判若两人。
想到宋元儿，沈嘉宛又想到了江概，她想到倘若当初两兄弟娶的两姐妹换一下，后果会如何。
以江概的性子，他可能会找个机会做了宋月霜，再找个借口说宋月霜病死了、或者出了意外，毕竟江概可不喜欢这样张扬声张的女人，只会败了他的计划。
想到此处，沈嘉宛不动声色地勾唇。那江策呢，如若他娶了宋元儿，那可能后果就不一样了，宋元儿体贴温柔，深情专一，别说男人了，就连沈嘉宛这个女子都忍不住动心。
那江策定是会喜欢的吧，此番想来竟有点般配......
“好，看姐姐也是困了，妹妹就不打搅姐姐了，这些补品，姐姐可要记得吃。”宋月霜也不愿意在这多待，寒暄了几句便要走了。
宋月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哦，对了姐姐，这宫里的规矩可不能乱了，姐姐日后见了妹妹还是行个礼吧，我们姐妹情谊是各自心里清楚明白，这些就算是做给外人看的。”
“行。”沈嘉宛知道宋月霜的意思，她就是喜欢看自己低她一等的模样，算是对得起她的出身。
日后她在王宫里是该行事低调小心，那些规矩礼仪，自然要做。
宋月霜听了沈嘉宛的话，这才出门......
“美人，这些东西要收起来吗？”宋月霜走了许久，敏儿才问道，她想找点活干干。
“送到殿里的库房吧。”沈嘉宛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去了床上躺着，她太累了，身子累，心里也累。
“美人不吃吗？”敏儿问，这些东西定是珍贵的补品，光看盒子就宝贵，她也希望沈嘉宛能吃一些，让身子养好。
话一出口，敏儿又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之前云绣姑姑就教导她，在这王宫里，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长了张嘴最后别开口。
敏儿悔道：“奴婢多嘴，奴婢这就......”
“不吃了，”沈嘉宛打断，“我吃了这些又有什么用。”
“美人说得是，”敏儿见沈嘉宛没有怪罪自己，连连点头，想想又不对劲，“不不不，敏儿不是这个意思，美人不吃这些补药也很美。”
沈嘉宛被她惹笑了，坐起身来，“敏儿，你不用这般小心翼翼、担心说错话，我不会怪你的，你是个说真话的人，在这王宫里很难得。”
“难得吗？”听到沈嘉宛夸自己，敏儿难以置信，轻声说到，“可云绣姑姑总说奴婢嘴笨，日后要在这宫里面挨板子的......”
“当然，出去可不能这么说话，但这这个殿里你可以说真话，云绣说得对，她怎么说是为了你好。”沈嘉宛笑道，她眉眼弯弯，在日光下柔和细腻。
“嗯嗯！敏儿知道云绣姑姑这样是为了奴婢好，敏儿不会怪任何骂敏儿的人，因为敏儿知道，如果挨了骂就是敏儿做错了，骂了才能长记性。”敏儿坦白笑着，像个不经世故的小兔子。
沈嘉宛听敏儿讲着，看着面前这个单纯的小女孩，轻轻一笑，“挨了骂你还这么开心。”
敏儿闻言，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
......